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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出乎傅峥的意料,宁婉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笑着把这个案子接了下来,开出的代理费也几近于律师收费标准的底线,并且约定,要是自己调查取证不到相关的证据,对胜诉没有把握那就再和陆峰协商解除代理合同,分文不收。
陆峰一走,傅峥就忍不住了:“这个案子你这样操作,大概率最后白忙一场,一点创收也没有,你被调派到社区也一段时间了,就没想过如果创收上一直没有亮点,是很难被重新调回所里总部的吧?”
大型律所和社区签约提供法律顾问服务,多数是应司法局要求,或是为了亮出所里热衷公益的牌子赢得美名,顺带可以精准宣传进社区,因此签约费一般都是相当低的,律所抽成后,再分给具体驻扎社区的律师。
但因为金额非常少,最后常常导致大部分青年精英型律师不愿意浪费时间接这样的工作,或者就算接了,就挂个名,平时随便派个什么也不懂的实习律师过来装装样子晃一圈拍几张照片,上律所官网发个通稿,然后就走人,形式大于实质……
傅峥说的宁婉不会不明白,她正确的做法,应该利用在社区驻扎的时机,尽可能挖掘社区里代理费高的纠纷,诸如带房产分割的婚姻纠纷、遗产纠纷等等,如果能做出亮眼的创收成绩,自然更容易回到总部,甚至没准能被要进个不错的团队。只是……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要不给他们代理,他们还能找谁啊?”宁婉叹了口气,“社区这样的基层有很多收入一般的群体,这些人法制观念淡薄,更是没什么钱支付昂贵的法律服务,可难道人家就不配得到法律援助吗?”
“当然了,你可能会觉得,现代商业社会,没那个钱就不要找律师了,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没错,可深想下,内里的逻辑不就和网上叫嚣的‘穷还生孩子’一样吗?很多贫困家庭,生了孩子遭遇了困难向社会求助求捐款,结果还可能被网友品头论足:都这么穷呢,两个人打打工都快养不起自己了,怎么还好意思要孩子?”
“崇尚仰慕强者是正常的,这才能让社会进步,但对弱者的真实生存状态和微弱呐喊完全视而不见,何不食肉糜地批判弱者,也不见得多对啊。毕竟要按照有钱才能做什么事才配得到什么服务的逻辑,这些穷人一辈子不可能达到所谓能生孩子的条件,那就不配生,让人家就地灭绝吗?陆峰这案子是没钱还麻烦,但也就因为他没钱,就让他真的遭遇这种事,让他好不容易想要在容市安家的计划全部泡汤,被迫逃跑……”
宁婉深吸了一口气:“要是我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视而不见,总不能真的变成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穷的就让人家自生自灭吧?毕竟这个理论下,如果一开始决定让穷的人灭绝,那再之后就是老弱,然后病残,没准什么时候炮火都瞄准自己了。”
宁婉一想起这,就有些苦巴巴的:“毕竟说实话,我也真的挺穷的,可能也在需要灭绝的边缘了。”
她至今在正元所里没有跟团队,除了少的可怜的底薪,就靠自己单打独斗创收的分成过日子,可大半时间都耗费在社区里了,接的都是援助价的案子,穷确实是很穷……
“据我所知,每个所驻派社区的律师应该是轮换的,为什么一直是你在这里?”
“好问题。”傅峥这个问题又让宁婉伤神了,“社区律师就是穷忙,越忙越穷,越穷越忙,所里一开始确实说是轮换的,我一周来两天就行,可最后,另外那三天该别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来,就给社区里负责检查的人多送点小礼就行了,节省下来的时间办别的案子赚多了,回头只要临到年底社区要考核的时候,回来补咨询记录就行了,别看这个咨询记录我和你天天认认真真记,但对别人而言都是形式,一天之内就给你补出全本来,案子全是假的,随便编的,交到社区,再向所里提交一份,要是造假的案子数量不够,还能退回来让你补……”
宁婉无奈道:“你看就安排这种人和我轮岗,我能不来吗?我要不来,这一周里剩下的三天,社区里的法律咨询就没人干,我看不下去,所以最后就变成一周五天都是我来了。”
她想了想,精神胜利道:“不过律师工作本来也有点自由职业的味道,写法律文书材料在哪儿都行,空起来社区也没什么事,完全可以做所里接来的别的案子,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也没什么影响,但我没什么大案,所以还是稳定的穷……”
自己给傅峥科普了一顿内情,结果傅峥皱了皱眉,问的问题很另辟蹊径:“另外三天轮流的是谁?”
宁婉有些意外:“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对这个感兴趣啊?”
傅峥很坚持:“哪几个人,名字。”
宁婉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没事:“就李悦和胡康啊,本来李悦负责两天,胡康负责一天的,结果就开始出现了下,后面直接不来了。”
“他们的直属老板不管吗?”
“不管。”
宁婉没想到傅峥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为什么会不管?”
“他俩是一个团队的,跟的是个中级合伙人沈玉婷,女老板,他俩呢,都是男的,还挺年轻,长得还行,嘴巴又甜,把沈玉婷哄得高高兴兴的,外加又会来事儿又能拉帮结派打击异己,把社区这边另一个主任都搞定了,季主任也不好说什么,而他们不用分心来社区,这样节省下来的时间还能帮着处理自己老板安排的来钱的活,沈玉婷心里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乐不为呢?”
宁婉顿了顿:“何况沈玉婷本身自己路子就很野,好几个案子,她都偷偷转走私账了。”
傅峥皱了皱眉:“转走私账?这什么意思?”
“就我们所正常接客户,都有一个所里的收费标准,所里也要抽成的对吧?像沈玉婷这种接私活走私账呢,就会在所里收费标准和正常自己走律所到手的钱里选一个中间值,这样对客户来说,出的钱比走律所少,而对沈玉婷来说,拿到的钱又比被律所抽成多,对他们而言是双赢,何况不少审合同出合同之类的活儿,走个人对个人的私账,都不用缴税……”
“但这是违规的,走律所虽然收费对客户而言相对高,可都有非常完整的代理合同,一旦出现纠纷也有救济方式,走私人账,要是出了问题,私人客户怎么玩的过专业律师?”
宁婉叹了口气:“可私人客户很多时候只看钱啊,走私账钱少,谁能想到后面还会有纠纷?不过可能沈玉婷私活做的都还行吧,我是不太清楚闹出过什么纠纷。”
宁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傅峥却对这个话题非常在意:“沈玉婷的事,你向所里举报过吗?”
“举报?”宁婉瞥了傅峥一眼,“我说傅峥你是不是美国的大米吃多了,你以为什么不公的事情都可以正常走举报就搞定啊?拜托,沈玉婷好歹是个中介合伙人,有固定团队有固定创收,想要撼动她最起码也要有两个以上高伙彻查,可我只是个在社区蹲着的基层律师,何况她这些事,虽然知道她就是这么搞的,但我也没有物证,怎么坐实?举报这事情,可能出师未捷救身先死了,而且就算举报到高伙了,人家也估计为掂量得失视而不见的……”
宁婉叹了口气:“职场哪有你想的这么非黑即白啊。”
宁婉确实是真心实意好心才提点傅峥的,他看起来秉承了朴素的正义观,觉得做错事就该受到处罚,是个真正的傻白甜,然而职场哪里是这样的啊,宁婉觉得自己要不多提点提点他,他迟早要在工作里碰壁到怀疑人生。
然而傻白甜本人对宁婉的好言相劝却一点get不到,他抿了抿唇:“你都没试过举报,怎么知道所有高伙不会处理?怎么就预设了结局?”
“你以为我以前见到所里不公平的事没反馈过吗?”
“那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傅峥看向她,“这次肯定会成功的,我可以保证。”
得了,还保证呢,生活又不是靠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相信社会真善美这样的鸡汤就可以继续过下去的,宁婉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也有些疲乏。
见傅峥还想问,她赶紧打断了他:“行了行了,到此为止,我告诉你这两人名字和沈玉婷的事,是希望以后你要是回总所了,当心点这两个人,别深交,都不踏实。很会忽悠,业务能力很一般,但胜在会拍马屁,沈玉婷的团队你也不要进,她也不是很专业,路子又野,喜欢嘴甜的员工多于干实事的……好了,我们还是少聊八卦,专注业务,走了走了,去调查陆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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