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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从夫人的休息室出来,我们打了个照面,你还记得吗?”
眼前闪过一张平淡的中年女人的脸,很模糊,隐隐绰绰一个轮廓而已。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的目的,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这件事经过了萧女士同意的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她宁愿把这些事情都带进坟墓里。但是她不应该为了陆维止受这些委屈和误解,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她好像醒了,我不能多说了,要过去陪她了。明天再联系你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再见。”
这电话的来去都没有由头,谢禹听着话筒里的忙音,不知道是不是要苦笑。放下听筒后,他转头去看那之前被自己甩上又反弹开半扇的房门,迟疑地站定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热情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性更不是,可是眼下一不算两情相悦二不是神志清醒,这就另当别论了。谢禹想到这里朝着陈楷的房间走过去,同时把被剥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又给穿上了。
结果还在门口就不免哑然失笑:刚刚还很勇猛地扒人衣服的小家伙不知怎么已经老老实实爬回床上,抱着枕头打起了甜蜜的酒酣,眼看一时半刻绝对醒不来。
谢禹摇摇头,扯过被子给他搭上,在床边看了几眼春梦无痕的陈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是退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陈楷睡得怎么样,谢禹这一晚是没睡好。起来吃早饭差不多是十点钟,比正常的作息迟了好几个小时。餐桌边刚坐定,咖啡杯都没来得及端起来,头发半湿的陈楷抱着那一大堆空酒罐子,脚步不稳目光飘忽地从房间里闪出来。眼睛小心翼翼地往谢禹坐的那一侧一觑,又忙不迭收回来,低着头的样子就像在暗示自己是一棵会走路的盆栽。
谢禹看到这个架势和表情,就知道多半是没把昨天晚上忘干净,没做声,等着陈楷在厨房里磨磨蹭蹭半天才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挪出来,远远地坐在桌子的角落里,端着牛奶喝了一口,继续低头研究桌子上的木纹。
“你昨天喝了多少酒,还头痛吗?”
“酒”字让陈楷的脊柱都一抽,有点惶恐地抬起头来:“我昨天……”
“嗯,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喝醉了。”
陈楷艰难地看着谢禹,从脸到身体都僵硬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谢禹忽然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不愿意给陈楷施加任何一点窘迫:“你都在我家喝醉了,总不是无缘无故的。怎么回事?”
陈楷又一次垂下头,半天才说:“我爸昨天去学校找我了……没找到我,让同学留口信给我,要我回家。”
“你不想回去?”
陈楷似乎是笑了一下:“只要没打死,就不回去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和他上辈子一定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冤仇,才这辈子作父子互相折磨。”
“胡说……”
谢禹本意是想安抚他,但陈楷大概会错了意,受伤似的一抬头,一咬嘴唇还击说:“你知道什么。你有没有被自己爸爸抓去警察局然后当着所有同事下属的面说过‘这不是我儿子’,做笔录的时候被人极尽羞辱,就因为你是个同性恋?你也没有和大学同学在餐厅里吃饭说笑的时候忽然被冲过来的家长粗暴地拎回家,你刚说一个不字就在满客的餐厅里被当众甩耳光吧?只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经历过的人才说这种有的没的狗屁话。你是收留了我给我工资给我地方住,我谢谢你,但是不要以为你就可以不关痛痒地‘安慰’我。出了这些事,永远只是我一个人……”
他就像被踩到尾巴,全副武装地炸起毛来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谢禹的确不知道在陈楷身上还发生过这些事情,他看着他,慢慢说:“我是想说,你没必要为被别人的错误背债,就算那个人是你父亲。”
陈楷闻言抿了抿嘴,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微微颤抖:“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既然不正常,就不该贪心,不然只是自取其辱。我爸教训过我了一次,可惜我没学乖,才蠢得让谢辰和陆家人再来把我脱光一次……”
这语调听得谢禹都听不下去了,打断他,平静地说:“你要是实在做不下去,觉得难受,不要勉强自己。”
陈楷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呵……是啊,我何必回来,自讨没趣。”
“你没有什么不正常,更不是一个人。”说到这里谢禹停顿了一下,思绪一时却不得法,只能把已经停在嘴边的一句话说出来,“不然你以为那一天我为什么要亲你,只是谢谢你陪我弹了一支曲子吗?
他说完之后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热,接着进一步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句什么了。桌子另一边的陈楷始终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谢禹瞄了他一眼,手刚刚伸出来想去端桌子中间的水壶,陈楷就受惊似的“一跳”——当然这个形容并不十分准确,他依然僵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不太协调地往上一耸,又像是为了掩饰这个突兀的动作,慌慌张张地够他自己的杯子,刚喝一口就被呛到,手忙脚乱地抽面巾纸,结果反而碰倒杯子和果盘,牛奶翻得半张桌面都是,苹果也统统滚到光滑的地板上去了。
被眼前的景象弄得都有点手足无措的谢禹这时下意识地就是俯身去捡苹果,可是陈楷已经先一步从椅子上滑下去。苹果在地板上骨碌骨碌滚来滚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最近的桌子脚下钻,又都低着头,一个不查,就在桌子底下脑袋碰脑袋,“砰”地好大一声动静。
谢禹给撞得眼前一黑,只听见陈楷慌慌张张地问:“啊呀,你不要紧吧?”
“别动了,等一下让何嫂去收拾。”他忍痛抬头,看见陈楷抽着凉气死命地摸脑袋,苦笑着伸手想帮他也揉一下,但手还没碰到,全身上下绷得紧紧的陈楷立刻夸张地往后一退闪让开,脑袋又一次地狠狠撞到桌子,这下人的脑袋和木头撞击的声音听得谢禹都皱了眉头,僵硬地收回手来:“撞到了吧,快坐起来。”
陈楷拿着两个苹果,慢慢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眼睛简直不晓得往哪里看,死死抿住嘴角不作声,别说脸,就是连额头都起了红晕;说完话钻完桌子闹得谢禹也有窘得很,但面上到底比他好看一点,只是没想到陈楷的反应这么大,顿时再找不到话了,一样地垂下眼帘。
两个人像是在做“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僵坐着默不作声,也不看对方,对峙一般。陈楷忽然意识到手里还握着好多苹果,大梦初醒一样地把它们放回去,也开了口,低低的声音藏不住窘迫:“谢禹,别、别开玩笑……”
谢禹怎么也没想到陈楷会说这句话,声音一沉,撇了撇嘴说:“谁拿这个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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