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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之对着赵祚做了礼,却对赵祚眼里的警告视若无睹。纵使赵祚心里再不愿意羡之涉足,也只能妥协,就想他对谢无陵一般。但到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羡之更是有恃无恐地迈了半步,回身阖上门,将最后一抹霞光都隔在了这间屋外。
而后他径自走到了两人前,取了杯盏给自己添茶,呷了一口。两手复抵在桌沿,俯身下来,低声轻吐道:“但倘我说,那酒窖里藏的几袋金叶子,足以换我项上人头,让我父皇坐的这皇位易主,窥鱼将军以为如何?”
窥鱼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投向了羡之,直到这人走到她面前这般模样问来。她仍不敢置信,试探性地问了句:“羡之?”
大概是没见过羡之这般模样,或者说羡之在她印象里从不是这样,她记忆中的羡之总是温和的,而如今这样,倒是和她记忆里那位平之兄长更像。
像一只藏在云端的狐狸,把狡黠都藏在云后,让人明知危险,却看不透到底何处危险。
这样的想法让叶窥鱼的眼里的盛气败了许多,也让她心头紧了紧。
“嗯?”羡之挑了挑眉头,又回望了赵祚一眼,见赵祚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副似乎对他这般放肆都见怪不怪了的模样,羡之也就更放心大胆地继续按着自己想好的下去:“师父当初留下了五幅图,四幅图天下人都见过了,这窥鱼将军是知道的,第一幅图后是一个人,叫桑落。”
羡之不意外地看到了叶窥鱼的眉峰微动,像是要蹙来,又迫着舒开来。
叶窥鱼却觉得羡之的话更是故意对着她来的,像姑臧城外的暗箭,句句取的都是她的命。
但这桑落一名,确实也是羡之要说给窥鱼听的,显然叶窥鱼给了他很好的反应,至少她是知道桑落的。
羡之心下有了计较,又继续道:“想来窥鱼将军应该不认识,也罢。这第二幅图后……是宣城主手上的昭行。”
“这第三幅图后是那半窖子的金叶子,算来也该说得上是‘富可敌国’了吧。至于第四幅画,画上是岐国公主府上的老树,我想窥鱼将军应该听陆二郎说过吧。”羡之抿了抿唇,又笃定地补道,“关于小岐儿的身世,陆二郎君说过吧,不然将军不会来园子吧。”
最后羡之轻描淡写地一句却在叶窥鱼的心头重重敲了一下,她的眼里匆匆闪过一丝惶然。
羡之又低了下来,侧首,迫着窥鱼直视他比漠上寒风还凛冽的视线,逼问道:“窥鱼将军,您……当真看不懂陆未鸣的心思吗?”
“不会的,”窥鱼握着茶盏的手不自禁地抖了抖,驳着羡之,“不、不会的。宣城手上的昭行是要给观之的,而且谢无陵不会有那么多金叶子。”
她将目光投向了赵祚,但显然赵祚不会是帮她掩耳盗铃的人。她在对上赵祚那无波澜的眼睛时泄了气。就像溺水的人,以为自己抓住了身侧的树枝,可转眼树便被汹涌而来的水就将这树枝摧折,告诉着她她现在的挣扎不过徒劳。
“将军如何断定师父不会有这么多金叶子?“羡之撇下了宣城手里的昭行未谈,毕竟谢无陵最后将昭行留给了他,方才提及宣城,也不是打个幌子罢了。
而他的目光直跟着窥鱼越过了他的目光循去,也偏首看向了赵祚,想寻找窥鱼在赵祚眼里探求的东西。
“每月一幅,皆送至灵荐观和雅阁。”赵祚却突然冷声接话,话里带着不可辩驳地意味,“他有。”
羡之按捺下心头的好奇,他总觉得这之中可能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事。关于谢无陵、关于赵祚、关于叶窥鱼的事。
“这每一幅图都价值不菲,窥鱼将军虽远在姑臧,想来也该是知道的。”羡之抵在桌沿的手抽了来叩了叩桌案,又继续将话题带回来,“而这些金叶子全都藏在叶家守的酒窖里。窥鱼将军以为为何?”
其实赵祚并不想叶窥鱼知道,或者说当初谢无陵就不想叶家知道。如谢无陵当时送来的那张字条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赵祚当年若还想在扶风求个步步为营,那便不可能将山鹿营的信物带回扶风。
而谢无陵却在那时将金叶子送到了漠上。漠上的人都知,漠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藏,偏金叶子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除了胡贼儿,还有许多流民也是防不住。所以他将金叶子送了来,提点赵祚。
赵祚却做了更大胆的决定。他在给谢无陵搬酒时将金叶子就留在了漠上的那个酒窖,却在归了扶风后,说那与陆家的信物留在了漠上。真正的信物,一直就在他手上。
而羡之更清楚的是,这扶风早几年就传遍了的,妙法真人替谢佞守着万千金银,不过都成了托词。
那本应该藏着万金的昭行竹林,却只有一个陋室。而守着这陋室,守着这谣言说有万金藏余的妙法真人惠玄师父,都为此送了命。
“为什么把金叶子留在西北?”叶窥鱼不肯认,却又不知道要怎么挣扎。
“保全陆家罢了。”赵祚道。
然而赵祚没说出口的,将来都会一一映证,所以他也无意多费口舌,只是多解释了一句:“毕竟是陆岐的父族。”
赵祚起身,将玉鹿角留在了桌案上,道了句“自便”,便走了出去。
羡之见他父皇大方地将玉鹿角留在了那处,遂也没有多问,跟着出了屋。
但显而易见的是,出了杏林的赵祚就没有方才在屋子里那么好说话了。刚刚还有恃无恐地羡之,反而收了方才的乖张模样,低眉顺眼来。
“寡人方才不是吩咐了小僮今日不得入杏林?”顿了顿,忽地想起这吩咐里好像忘了将羡之算进去,遂换了话头道,“和沈长歇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闾左地的饵也布好了。”羡之跟着赵祚走出了信陵,“刚才有人来报,说梁家的人去接陆未鸣了。想来是……”
“是鱼要闻着饵的味儿了。”赵祚迫不及待地笑了来。但在目光蓦地触及了浮光窗,那神色便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陆家倒真是要可惜在陆未鸣手上了。倘陆慎成还在……”赵祚突绕到了浮光窗后,向林子里看去,话突然断了,半晌才又道,“罢了。总不能怪……。”赵祚犹豫了许久,才像堪堪找到词,“不该怪他,该怪寡人。”
羡之顺着赵祚的目光看去,看到的除了败谢了的红琼,便是那孤零零的一座屋。
羡之习以为常地将赵祚的那句“他”理解成了谢无陵,许是这几年赵祚提谢无陵时,都会顿一顿,再用“他”代替,所以他接话时,更是直言不讳:“其实师父……”
“嗯?”赵祚闻言回首,正看向身边的信陵,将他打量了一番,眼里却多了分感慨。身侧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到了长过自己的时候。而现在的羡之已过了当年他和谢无陵初见的年纪,那年他还在昭行里与谢无陵谈笑风生,而眼前的这人却在默默接过了他与谢无陵肩上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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