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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淡淡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恼的?是朕亏欠了她,她要怎么使性子,朕都得受着。”说着两眼望着清都长公主,道,“姊姊最近一直病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病?若真是心病,只管跟朕说便是。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清都长公主一怔,道:“陛下何出此言?”
文帝又一笑,却不言语。半日,方道:“若是换到今日,姊姊要是喜欢谁,那朕一定打从心底替姊姊开心,不管是谁都凭姊姊高兴。只是当年……朕实在是年纪太小,自幼没一日离开过姊姊,生怕你被旁人给抢走了,所以才……姊姊是不是一直怨朕?”
“陛下!”清都长公主变色,打断了文帝,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
文帝刚要说话,皇后却又进来了,笑道:“门口正好见着她,倒是会看人眼色,嘴也巧。听说要让她出宫去,一点都没露什么,谢恩谢得那一个妥当。姊姊,你吃得太少啦,我去吩咐御厨房做些夜宵,一会我陪姊姊用。”
听她如此说,文帝便起身道,“朕就先回去了,不扰你们了。”
皇后笑道:“陛下既晋了沮渠夫人为昭仪,她总得要谢恩,陛下怎么不去她宫里看看?对啦,今儿我还见着齐郡王,又长高了不少。”
见皇后陪着文帝款款地走了出去,清都长公主仍是神色恍惚,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日。白芷见着担心,低声道:“公主,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方才做那个梦,我还没说完。”清都长公主幽幽地道,“我还梦见慕容大哥了。”
白芷变色,朝外面看了看,见无人方道:“公主,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慕容将军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可是我们不是不想救他,是他自己不愿意啊!”
清都长公主缓缓摇头,道:“是我害了他。他都是听了我的话……我本以为,他对皇上忠心,又替皇上立了那么多功,皇上总该放过他了吧。可是,都隔了那么多年了,皇上仍然没忘,非得要杀他不可……”
白芷凄然道:“公主,那是平原王哄了你,怨不得你。”
清都长公主一笑,望着那灯芯,正好爆出了一朵灯花来。“是哪,我怎么就能信他呢?我怎么就信他了呢?……差一点儿害死皇上,又害得霂儿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怨了皇上一世。到得如今,竟还害了慕容大哥屈死……”
白芷落泪,道:“公主,这不是你的错。”忽地道,“公主,你说,陛下他知道么?”
清都长公主摇了摇头,道:“知不知道,现在又有什么要紧?”
白芷默然,最后道:“公主,你放心,慕容将军至死也不会怨你一分一毫的。”
清都长公主道:“我倒是宁可他恨我怨我。他越是这样,我便越难过……”声音越来越低,道,“白芷,你还记得吗?以前景穆太子还在的时候。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要去想。那时候,有先帝在,有景穆太子在,我处处被疼着宠着,压根不用去操心……”
白芷泪又流下,凄然道:“公主,你现在有皇上,还不够么?”
清都长公主喃喃地道:“濬儿?是啊,我有濬儿。可是……可是我呢?我自己又到哪里去了?……看景风走的时候那样子,我突然想起来,她实在很像我年轻时候。可是,我比她还不如,她要走是自己选的,我……”
白芷又急又伤心,叫道:“公主,你别说了,也别多想了!”
“白芷,我那个梦,梦见了很多很多。”清都长公主道,“很多我早就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是,可是它们还在我脑子里面。”
“啪”地一声,一样东西跌在地上。白芷捡起来一看,脸色大变,道:“公主,怎么会还有这东西?!”立时拿到烛火上便烧了,鼻端立时闻到一股闻之作呕的焦臭味道。见那物尽数烧光了,白芷忙去开窗,又在香炉里投了一大把沉香。
“天意啊!谁能料到一场地动,却把灵岩石窟那处给震开了?进去的偏偏又是淮儿,换谁都能杀了,他看到我又能怎么样?”清都长公主道,“我也没想到斛律昭仪她身上还留着……我就不该留着她的!哼,我上次听淮儿讲些江湖上的异事,说见过把罗刹像纹刺在人的背上,再把人皮给剥下来制成宫灯,挂起来给人赏玩。斛律昭仪是想有朝一日也如此,把事儿昭告天下么!哈哈,哈!哈哈哈……白骨观,哈哈,白骨观!”
听清都长公主笑得凄厉,白芷是又急又怕,又不敢高声,道:“公主,别说了!再别说了!皇后就在外面,一会就进来了,可别让她听到。这事儿,谁都不该再记得!”
“可就是有人还记得!”清都长公主笑道,“皇上原不想杀乐良王的,我也不想。可既与这事有了干系,又怎能不杀?皇上虽然不说,心里必定是不好过的。”
白芷低声道:“皇上又怎会为了乐良王的事怨公主?”
“……白芷,传我的话,在灵岩石窟再做一场法事。”清都长公主眼望殿外,缓缓地道,“我亲自去。”
白芷低头,半日,道:“公主是为了慕容将军么?他的生辰也快到了。”
“毕竟,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清都长公主笑道,“慕容白曜一生为国征战,死后还得这等污名,我……我实在对不住他。”
白芷低声道:“只望下一位皇帝能替他平此冤屈。”
清都长公主长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唉,也算是为了万寿罢!皇上说得对,他那心肠,不合生在咱们家……”
忽听见殿外远远传来乐声,苍凉中又带着些幽咽悲凄的调子。夜深人静,在这宫里听得实在清楚。白芷侧耳听去,奇道:“这不是沮渠昭仪在吹吗?宫里只有她有那样的笙。”
清都长公主神色恍惚,喃喃地道:“纵有碧玉笙,也引不来天上的龙。”
白芷道:“皇上不是去她宫里了么?难不成皇上又走了?”
“……若皇上在,那怎么着也不会吹凉国的曲子,像什么呢。”清都长公主缓缓地道。“定然是坐了一坐便走了。”
白芷道:“为什么?皇上既已去了……”
“灵泉池听到的话,总归让皇上心里对沮渠仪平有些歉疚。只是又能如何?”清都长公主笑道,“把右昭仪之位给了她,也就不过如此。”
白芷道:“我还是不明白,皇上去了为何又要走。”
清都长公主悠悠地道:“若今晚留下来,皇上那可不知道怎么交待了。”
白芷笑道:“皇后再怎么也不会……”她陡然住口,只听脚步声细碎,皇后带着秋兰进来了,在清都长公主身边坐了下来。“姊姊,你们在说什么?”侧耳一听,道,“又是她啊,又吹起来了。还嫌这宫里不够愁么!皇上不是去她那儿了么,还吹什么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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