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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jud。他曾这样说。但那个满腹偏见、凭借一点片面信息就作出臆断的人,恰是他自己。贺致远没法不自责。他知道,颂然是不幸落在盐沼里的一株苗,根须被灼疼了、烧烂了,还是坚持向阳而生,最终长成了一棵树,给周围的草木以荫蔽。换成他,他一定做不到。早晨七点,天边的曦光渐次明亮起来,将卧室窗帘照得半薄半透。贺致远披上睡袍,推门来到二楼露台,一阵晨风裹着湿润的橙子香吹过了头发和脸颊。后花园很宁静,唯有几声错落的鸟鸣。隔着一堵藤花木头围墙,他听到了隔壁家的动静——微波炉与烤箱轮番叮当响,不锈钢刀叉敲在瓷盘上,稚龄的孩子们正在叽叽喳喳闹得欢。“爸爸,蓝莓酱又被乔伊拿走了!”“那艾瑞涂蛋黄酱吧?”“不,我不喜欢,我就要乔伊的蓝莓酱!”“我也要!”邻居是一户法国裔的五口之家,弟弟和妹妹坚持己见,要拿回哥哥夺走的果酱。“乔伊,你是个乖孩子,把果酱分给艾瑞和索菲。”干练的母亲发了话,平息了孩子们之间微小的争端,又问,“今天谁要吃煎蛋?举手。”餐厅立刻重归热闹。这对话很温馨,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日常,贺致远听着听着,心中动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清早起床,他和布布并排站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他对镜剃须、洁面、打理发型,布布则鼓起小腮帮,握着小牙刷,左边刷刷刷一分钟,右边刷刷刷一分钟。须臾,父子俩清洁完毕,厨房那边也传来了食物香气。他弯下腰,从后面推着布布的肩膀,一大一小前后脚奔向餐厅。颂然正好穿着格子围裙出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头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布布飞快爬上高脚凳,抓起勺子,吸溜吸溜开吃。而他静立原地,等候颂然走到面前,亲手为他系上今天搭配衬衫的领带,然后仰起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早安。”颂然望着他,眼含笑意。这双眼睛真的很诱人,漆黑透亮,有皓夜的色泽,此刻映着一点曦光,也倒映出他的面容。最重要的是,这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出一点畏怯与孤苦,只有从长久的安稳生活里沉淀下来的幸福。如果将自己的肩膀借给颂然依靠,能换得这样的一个眼神,他为什么不去做呢?家是拼图,他与布布拼一半,颂然拼一半,衔接到一起,就是圆满。答案呼之欲出,跃然心间。联排屋顶上升起了半轮朝阳,天空开始显出淡薄的霞红色,西半球的白昼来临了。而东半球仍在长夜。贺致远闭目仰靠,后背抵着露台墙壁,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颂然,上周那次……是我冒犯了你的家庭观。你说孩子、伴侣和家庭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当时我说了很多话反驳,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愿意认同你,真诚地认同。”他以为这样多少能让颂然开心一些,没想到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寂。“不要认同我,贺先生,起码……不要因为我的故事才认同我。”再度开口时,颂然的嗓子仍在发颤。贺致远问:“为什么?”颂然顿了顿,艰难地说:“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它对不对。”“我听说,人对求不得的东西是会有执念的,时间越久,执念就越病态。我从小没有家,不管住哪里、做什么工作、交多少朋友,都觉得日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飘着,没有根。我太想要一个家了,想有个孩子被我照顾,有个男人来照顾我,哪怕这个孩子不是布布,这个男人也不是……不是……”颂然猛地卡了壳,捂住嘴,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下。贺致远无声地笑了。“……像我这样,就算随便扔给我一个孩子,我也没法拒绝。贺先生,如果孩子、伴侣和家庭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我应该慎之又慎的,为什么会来者不拒呢?除非……除非我心里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家’,只是一个空壳子,它叫做‘家’就行,至于家里住着什么人,我喜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真的不在乎吗?”贺致远打断他,沉声问,“还是因为你第一次就遇到了对的,所以没机会比较?”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敲得颂然狠狠一怔:“我……”贺致远没停顿,更进一步说:“颂然,你总爱把自己想得很糟糕,也习惯低估自己的善意。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私心,你最想要的,对你来说当然是最重要的,这种心态再正常不过,远远称不上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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