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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歇尔坐在桌边,桌边不止他一个。有个男人,侧面对着我借眼睛的兽人,正笑得和花儿一样。这面目平凡的路人甲像要说悄悄话似的,身体向前倾斜,凑到雷歇尔耳边耳语。
这货找死啊,我想。
a、雷歇尔脾气不好,且有脾气不好的资本。b、雷歇尔讨厌跟人靠的太近。c、雷歇尔最近正在倒霉,心情更糟。这三条叠加起来,我几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无意阻止,静观其变,反正从上一个没眼色雇佣兵的下场看,雷歇尔现下也知道低调,不会弄出太大的场面……
雷歇尔笑了起来。
那并非常见的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他的嘴角上扬,眼中依然不带一丝笑意,却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掩住了眼睛里的冷光。这是个假笑,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放在别人身上,这神情近乎示好。
而放在雷歇尔身上,这简直如同示弱。
我被吓到了,吓得目瞪口呆,精神波动太大,法术失效,兽人醉汉在酒馆里躺倒,对酒馆内部的转播中断。
雷歇尔并不是个死要面子的狂徒,他的社交技能尽管烂,却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示弱,只要能攥取更大的利益,一个礼节性的假笑不算什么。我曾见过他对另一个传奇法师露出这种友好的笑容,那个法师在随后成为了他的战绩之一。
可是,前提在于利益。
那就是个普通的人类男性,兽人的视觉这样告诉我,法师的灵视也这么说。我心有不甘,在外面几次施法,结果都一样:人类,男性,三十岁前半,非法师,非传奇。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存在,这样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到底有什么利益值得雷歇尔示弱?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雷歇尔图谋?我宁可相信他是为了来吃奇异果烤羊排……
啊。
我想起来,雷歇尔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
我感到一碰冷水当头浇下来,随后我笑出了声,路过的人奇怪地投来一瞥,想必看到了一张难看的笑脸。我忍不住要发笑,天啦,如此简单明了的答案,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吗?
雷歇尔是个半魅魔,他需要跟人睡,他很久没跟人睡,而且他回避我。从这些显而易见的线索看来,他出门打野食再合理不过。我为什么一直没往这里想?难道我竟以为,他只会选择我,不会去找别人吗?
回头看来,我还真的这么想了。
雷歇尔因为色欲主君的诅咒而对性充满了抵触,是我给他打开了新大门,让他渐渐觉得这事没那么可怕。我们睡了很多次,缠绵床榻,同床共枕,这种事很容易让可悲的低俗生物——比如我——变得头脑发蒙,忘乎所以。我依然记得我的导师是个多冷酷的黑巫师,然而这反倒让我变得更加自命不凡。瞧呀!我冷酷邪恶的导师就在我怀里,就在我身下!他允许我对他为所欲为,他对我投怀送抱,对我充满热情!
我忘记了,这一切只是因为雷歇尔在往魅魔转化。
他需要进食,他变得依赖xing爱,与魔鬼的诅咒有关,与我无关,谁都可以。又不是每个人都会愚蠢地对启蒙者不可自拔。结果我还是把自己当成英雄,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多年了,居然毫无长进。
我曾爱过他。
我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提前完成了任务,带着光精灵的头颅回塔。那个光精灵与我不相上下,杀死他耗费了我几天几夜的谋划,还带来了一道几乎贯穿胸口的伤痕。我几乎耗尽魔力,但仍然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我想要用这头颅换取老师的赞许。
我直接传送到了塔顶,与雷歇尔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这是属于我的特权之一。我可以直接来到最接近雷歇尔的地方,不需要通报,没什么东西阻拦。尽管深知他有一大堆防护措施,传送到塔顶也不代表什么,我也一度为这信任自豪不已。只是这一天,在听到那对话的时候,我为得到这项特权深深后悔。
“……全部?”魔鬼语隐约传来。
“当然。”雷歇尔说。
“包括你最好用的那把刀?啊,那可是个美味的灵魂。”
我敲门的手停住了。
“只要你出得起价码。”我听见我的老师这样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魔鬼喋喋怪笑,“你真的舍得把他卖给我?”
“我说了,只要你出得起价。”雷歇尔傲然道,“海曼是我最好的学生。”
“海曼是我最好的学生”,这话雷歇尔说过很多次。当他这样夸奖我,他的语气总之微微上扬,带着骄傲与认可,每一次都让我热血上涌。雷歇尔对魔鬼说一样的话,在谈到交易我灵魂的时候,一样句尾上扬,满怀骄傲。
而我如遭雷击,仿佛浑身的血都结了冰。
我早就知道我的老师是个什么人,他邪恶又残酷,和魔鬼交易。我知道他将他人视作蝼蚁,他有时会将一些学徒扔进必死的境地,另一些则生不如死。我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也是蝼蚁中的一员。
海曼是雷歇尔最好的学生,是他最锋利的刀,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我沾沾自喜,甘当走狗,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结果,我不过是他田里最大最显眼的一颗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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