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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翠山!在这里,她与菱儿被劫,侍卫无一生还,菱儿远嫁草原。凶徒虽已被那小王子打下山崖,可她一回想,依然觉得凉风阵阵,血腥味也仿佛一点一点顺着门窗蔓延进车里来。
绿莺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座板,胡乱摇着头,隐约夹着呜咽冲口而出:“刘伯求你,走,快走!离开这里!”
单婆婆被她面上的狰狞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大张口舌地瞪着她。半晌才讷讷道:“小媳妇这是咋了,快缓缓,可别弄惊了胎气啊。”
马车飞驰,不久便将钟翠山远远抛下,直到山尖都看不见了,绿莺才惨白着脸放下心。
永平府辖内的蓟州镇离京城不远,走快点三两个时辰便能到。
刘伯回头问询了绿莺一句身子可还行,便将鞭子挥得更狠了些,打算赶着到蓟州城外。那里茶寮有人,在那里窝一夜也比在路上睡下强,赶路最忌在荒郊野外停留,只要人不困马不乏,车子最好不要停,谁知你是不是已成了旁人眼中紧盯的肉呢,在这乌漆墨黑的夜晚,没准就有好几双眼睛看着你呢。
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刮越硬,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紧闭着门的城下,要过几样吃食后歇在了茶寮中。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往日所追求所在意的,名利、享受、佳肴、陈酒、美人,都成了不稀罕再看一眼的浮云。而且,胆子也会变成一座山那样大,心会变成石头一样硬。曾经,绿莺整日被愧疚与梦魇折磨,这才冒死选了逃奔之路。
可此时,远离汴京,望着冯府以外的深远天际,即便是深秋,感觉风是那么轻柔,黑暗中昂藏的树也比冯府的茂盛。
一片生机勃勃下,全是希望,绿莺的心又回复到曾经的绵软,她开始会怕、会怖、会胡思乱想。
黑暗总会将一切未知放大,她有些躺不住,不时会掀帘往来路瞅去,昨晚的凶手,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没打算杀她?那会不会反悔,又追杀过来灭口?紧紧盯着那黑黢黢的一条官道,她偶尔会错觉那里会突然杀出一人一马提着大刀淋着血的身影。
所幸冲破黎明前的阴沉,天明后,这种惧怕便淡了,等一路辗转到了大宁卫时,绿莺便觉得彻底安全了。这里设置了都司,为边防要塞,重兵把守,那凶手想必不敢来。
算算日子,今儿已是八月二十五了,离她出走时过去十日了,不禁惆怅想到:冯元还在找她么?他去了孟县,扑空后,是认命折返地放弃,还是誓不罢休地寻觅到底?说到底她是有些愧疚的,他公事繁忙,还为了她苦费心力,想给他去封信劝说,又怕暴露来历,也只能祈祷过些日子他能死心了。
绿莺是打错了算盘,冯元一点都没死心,此时正在心里将她唾骂个不停。
出孟县时,打发其他人走其余路线追,他与德冒领着十人到了济南,穿过脚下这条黄河便能直达山西。
一行人默默候在身后,眼前河水湍急,被吹到脸上的泥水珠冰凉土腥,冯元仰首望向远方,那里船只零星遍布,渐行渐远,最后如墨滴的黑点,慢慢消失在水天一色的际线中。
因流经之地是黄土风蚀地貌,一年又一年,让这泱泱河水从里到外都透着浑浊和稀释,仿佛滚浆一般沸煮着艘艘舟船,左.倾右晃的摇摆间以为是贪心的吞没,其实是助你一臂之力的远航。大风将那些招展的白帆鼓吹地呼呼作响,让人在这浩瀚间心悦诚服。
站在岸边,夜色深沉,德冒看不见冯元的面色,嘴上却仍是尽职道:“爷,你是不能坐船的啊。”既然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即便再假,这一辈子也得守住了。
冯元顿了半晌,身形稳如泰山,心内是真的起了烦躁。本以为胸有成竹的事儿,此时却是一无头绪,那贱人将他脸抽得呱呱响,是真恨不得捏死她。她坐车,他骑马,这一路飞驰电掣的,好马都不禁口吐白沫了,怎么就是追不上呢?
哼,他冷笑一声,即便你狡兔三窟,我也知道你老巢在哪。
一挥手,冯元顶着眉宇间的死疙瘩,毅然道:“无妨,夜里没人注意。快走,今晚顺风,一路西下,明儿晌午便能抵达大同府。”
那厢如无头苍蝇乱撞,这近北寒之地却一切正朝好的方向发展,唯有一样难熬。
自从头几日见过那具被剖腹的死尸后,绿莺便开始了孕吐。七个多月的身子,从前拢共都没吐过几回,这两日却将她折磨得面色惨淡,处处无心顾及,举止样样都是凌乱。镇日浑浑噩噩,头发没力气梳、行囊没工夫理,撑着一脸憔悴再也没多余心力赶路。
单婆婆让刘伯去买了酸角杏脯甚么的,她吃了也是暂时压住酸气往喉头上拱,饭菜上却吃甚么都没味。
“小媳妇啊,你不吃行,可孩子不能饿着啊。要不你挺挺,这鸡丝你就把它当成龙肉,便是唐僧肉也行啊,咬咬牙囫囵着就吞下肚了。”
单婆婆端着一碗鸡丝面正苦苦诱绿莺张嘴。她们此时歇在一间客栈的客房内,打算在这大宁卫停留两日缓缓劲儿再走。别说绿莺一个孕妇了,便是刘伯他们两个年纪上了些的,这一路奔走,也是咬着牙鼓着腮帮子坚持下来的,要不是拿人钱财替人出力,谁也不会这么赶路,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甚么叫味同嚼蜡,将白蜡烛红蜡烛捣碎了,一口一口吃进嘴里,干柴、粘牙、不甜不苦亦不咸,滞涩、油腻,咽肚后再搜肠刮肚地原封不动吐出来。绿莺靠在床头,浑身无力,手脚发虚,由单婆婆一筷一筷地喂着,眼前忽然模糊,滴答一声,水珠落入碗间,冲散了一处浮在汤上的油花,四分五裂。
单婆婆好笑地摇摇头,“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你以为像老母鸡下蛋呐,屁股一拱噗一下就出来啦?再说了,人家鸡生孩子没准也难受着呢,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就像咱们难受,老虎也是不知道一个样。熬一熬,熬过去就好了。你这还不算啥呢,真正生的时候才是最要命的。”
之前的杨婆婆孤家寡人,性子飒爽顽皮,这单婆婆寡言且多疑,倒不像是一个四海为家之人,绿莺猜她应该在孟县或哪里有夫有子,直接问未免惹人伤心,万一这婆婆也是个没子的呢。“婆婆,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那当然了,从你身上掉下一块肉,你说疼不疼,薅根头发还要皱下眉头呢。疼也因人而异,有那孩子脑袋大的,或骨架长的,那就不好生。还有那胎位不正的,可遭老罪了。还有孩子耍赖不出来的,生了几个大夜才算完。不过啊,记得我当年生完的时候,那叫一个舒爽,孩子被提溜出来的时候,仿佛自己便是那孙猴子,身上的五指山一下子就飞走了,那一瞬间轻飘飘地别提多自在了。”
绿莺抿嘴笑笑,这婆婆一提到儿女,脸上便开始洋溢着春光,顿时一张冷漠寡淡的脸也如杨婆婆一般,鲜活了起来,让她不自觉想去亲近。
正是晌午近正午,日头还足着,穿过窗棂打在地上几束光柱,尘埃飞舞,她打了个哈欠,眯着困乏的媚眼儿,糯声糯气道:“婆婆,我想睡睡,晚上的时候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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