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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第1页）

五更将尽的时候，关羽、关平这支逃难的队伍仍在缓缓行进着。关羽默默地想：“天将亮了，如果再继续前进，是更容易招人显眼暴露目标的。不如寻一个地方掩蔽起来，让大家补充点干粮喝两口水再继续前行。”刚这样想完，忽然听得一声大喊“冲啊！抓活的！”，随即战鼓声咚咚震响，左右的山石、芦苇、杂树丛中几乎是齐刷刷地涌现出无数的兵士，手持长枪、短枪、大刀、绳索、铁钩等等，几乎什么都有。关羽连连想“完了完了”，但仍然奋力想砍倒接近他的每一个敌兵。但敌兵太人多势众，铁钩子，铁绳索，众多而胡乱地向他抛掷、飞甩过来。有的铁钩子粗绳子成功绕住他的马腿，他的战马被拉倒下来，他也一时失去了控制，栽下马来。但他依然力图平衡自己，用大刀砍击靠近他身子的刀枪和绳索。但有好几只手从他的背后控制住了他的胳膊，又控制住了他的双腿。他拼死力抵抗，猛一使劲，一条腿蹬倒了一个敌兵。但很快有几根枪棍和几只手把他唯一能活动的腿脚也死死扼住了。于是他被捕捉住。

他的义子关平眼见得父亲被捉，急忙骤马挥刀奔跑过来解救。但众多的士兵、刀枪、铁钩、绳索向他聚拢来，乱糟糟七手八脚的一阵缠斗之后，关平也被捆绑了起来，并且满脸尘土，还带着几处伤痕，牙龈和嘴唇都流出血来了。

……孙权听报告说关羽父子被擒拿，高兴得接连饮下了三桮酒，不曾需要任何下酒菜。他原本想劝降关羽父子以为自己所用的，但等到关羽父子被押到他面前时，关羽满腔仇恨满脸蔑视地将他羞辱、痛斥了一通：“你碧眼小儿，紫髯鼠辈，叛汉奸贼，不知羞耻，我乃匡扶汉室之臣，岂能与汝辈为伍！”——他把匡扶汉室视为唯一的神圣、正义之举，这是确定无疑的。

如果不能成为工具而留着变成敌人，如果敌人本领越高强，则祸害越大，以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孙权杀死了关羽父子。……在孙权刚刚审讯关羽父子之时，关平曾向父亲投递了两次目光的，似乎具有活下去的意愿。但因为关羽的宁死不投降，而关平也就没有也不敢、不便作出投降的表示了，于是乎他跟父亲同时被杀。——关羽父子的死，赢得了后世尊崇汉室之人的爱戴、崇敬和深深的纪念，甚至将其奉为神明了。

……却说王甫、周仓在小小的麦城，虽然没有遭遇吴军大规模的进攻，仍然占据着城池，但因为人少势单力薄，几乎时时处于胆战心惊之中，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半夜醒来时，王甫总要亲自到瞭望处巡视、张望几回，生怕吴军发起突然袭击。城外草丛中野兔、野猫等的活动和奔走，他似乎总要认为是敌人伏兵的可能存在。极度的焦虑使他的面容憔悴不堪，人也瘦削了好多。到了接近五更天的时候，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即刻便被值班的小校唤起了身，说是“吴兵已经到了城下，用竿子高高举着关羽父子的首级，催促我们赶快投降”。王甫一骨碌便起了身，接着周仓也起身来到他的身边。他们心中噗噗噗乱跳着登上了城楼，借着吴兵的灯笼光及刚刚微露的晨曦，终于看出了确实是关羽、关平的首级。那脸型，那头型，那胡须，确实就是关羽父子！——只是脸色是苍白的死色，眼睛微微闭着。

印象中威武而鲜活的关羽父子，现在在王甫眼前成了两颗死人的头颅，这显然意味着信念和事业的被粉碎，王甫一下子承受不住，心念和信仰一瞬间崩塌。他大叫一声，一跃跌入城下而死。

见此情景，周仓万念俱灰，也只求瞬间一死。他将锋利的战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猛的一抽，倒下去的同时鲜血迸流……。他们都杀身以成了汉室及刘备的忠臣。

……关羽之魂自被斩杀的那一瞬就脱离开他的躯体，向着荆门州当阳县的玉泉山飞移而去，在一处山坳里度过了毫无生存感觉的几天，而后慢慢产生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把自己由兴盛而衰败，再到被捕捉被杀害的情况慢慢回忆了一遍，他对他的失败和被捕杀丝毫不服气：他仍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一对一搏战无人能胜他，带领兵团作战也应该是无人能胜他。他觉得自己丝毫没有错，所有的错误都在于他的属官和士兵：或是饭桶，或是叛徒。于是在他吸取了一些天地间的元气和水果草木之气，增强了一点体质和精神之后，他就前往山上的一名老僧法名唤作普静的草庵处。

看官们也许还记得：这普静老僧还是有点来头的。他原是汜水关镇国寺中的长老，后因云游河山、观天赏地，来到了这玉泉山。因为这里山清水秀，草木繁茂，安然若仙界，因此就生出久住此地之意，在此结草为庵，每天坐禅参道，身边只有一名十来岁的小行者。一老一小，靠化饭度日。

这天夜里，月白风清，三更已过，老僧普静正在草庵中默坐，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喊：“还我头来！”

不需要关羽魂的托梦，普静即看出了关羽魂的来到。并且，因为关羽生前到汜水关镇国寺与长老见过一面，因而老僧一眼便认出了关羽魂，得知关羽已经不在人间了。

关羽魂一边飞移，向老僧迅速靠拢过来，一边仍在高声地喊道：“还我头来！”

老僧仍然端坐着，不紧不慢地道：“不管君侯记得否，贫僧跟君侯还有过一面之缘的，……暂且休谈这个吧。……刚才君侯数声大喊‘还我头来’，君侯被砍掉头颅之后，知道自己的头颅重要了？君侯的头颅当然重要，人命关天。——别说是人，一切生命都关乎天。——君侯的头颅岂能不重要？君侯的头颅重要，然而其他人的头颅就不重要了？颜良的头颅，文丑的头颅，君侯过五关时斩杀的六将的头颅，人间之人为了争财产、抢地盘而被杀死的千千万万人的头颅，男女老幼的，都有，谁还铭记着那些血痕？还有，不是一下子杀死人的，还将人长时间的折磨致死，还有，将人破相，致残……那些半死不活时凄惨的叫喊声，……”

……话说在南郡远郊山野的一处山坡上，深夜，一个孤魂独自在唏嘘感慨着。他就是吕蒙魂。他已经暴病身亡十来天了，自从他的魂灵产生了神志和记忆之后，他就将自己离世前后的情况回忆了好几遍。他想起，在主公为斩杀了关羽父子、夺得荆襄之地举行庆功宴的那一天，他真是欣喜、兴奋极了。主公亲自请他坐上了上位，转头面带喜悦之色地对各位将领说：“我已经失去荆州好久了，而现在却唾手而得，简直就是探囊取物，举手之劳！——而这一切，都是子明的功劳啊！”听到这话，他志得意满好像飘立到了云端上。但他此时心里还有点数，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几次离开座位鞠躬致谢道：“主，主，主公过奖，主公过奖！”孙权倡导众将饮了一桮之后，高声道：“过去，周郎雄才大略，胆识过人，于赤壁击破曹操数十万大军，从此曹操不敢觊觎江东大片土地，可惜周郎不幸早逝了，鲁子敬接替了他。子敬刚刚见到我时，我感觉他精通所有君王的大才谋略，这真是我的一大快意之事啊。曹操东下之时，可谓气势汹汹涌涌，大有吞并江东河山之势。众人都劝我投降，保命而已，只有子敬劝我招公瑾，迎头痛击曹操，获得完胜，这可说是我的又一大快事啊！……只是在劝我借荆州给刘备这件事上，体现了子敬的一个短处。可是如今，子明筹划、设定了谋略巧计，立刻夺取了荆州，子明胜于子敬、周郎多矣！”听到“子明胜于子敬、周郎多矣”这样的话，原先像站在云端之上的吕蒙，更是热血奔涌而使他不能自已。他感觉好像主公亲自给他斟酒了，但他拿不定是不是真的，只感觉头脑血流奔涌要炸裂似的。他尽力想控制住自己，他努力想说感谢主公，然后将酒饮下去。但实际上的他却扔下了酒杯，向后倒了下去，后脑勺砸到了几案的角上。他努力地想喊“感谢主公”，然而只是嘴唇抖动着，嗓子里呜呜呜咕噜噜的乱响了一阵，而后便没有了任何声响，也没有了呼吸。

“我这是犯的急病，犯的急病！转眼间就离开了人世！”吕蒙魂孤单单在山野上游动，高声的慨叹道。但当时的他一点也想不到，后人的后人把他所患的这种急病叫做“中风”，是中风几种类型中之一种。他更不知道，后人中有人把他患急病而死说成是关羽的灵魂附着了他的身。后人中竟有人将吕蒙临死时嘴唇的颤动及喉咙里的咕噜噜，附会成关羽魂借吕蒙的口吻在痛骂孙权。痛骂了些什么呢？跟被捕捉的关羽在孙权面前所痛骂的话基本相同，并没有什么新意，除了深恨孙权不归附不服从刘备之外，主要是痛骂孙权的外貌丑陋。“碧眼小儿，紫髯鼠辈。”

……孙权慑于杀死关羽父子而招来刘备大军的复仇，采用了谋臣张昭的计策：派人星夜快速将关羽的头颅送给曹操，以此向世人表明：杀害关羽父子是魏王曹操暗中的指令，孙权只是执行命令而已。且命令下达，不得不从，以此嫁祸于曹操。除此而外，孙权还暗中指使人有意散布传言道：“东吴抓到关羽父子后，一心想保留其性命的，无奈曹操连夜派使者威胁说，‘关羽过五关斩了六将，罪之大矣，不杀不足以平魏王心中的愤恨，望速斩杀之’。因此，杀害关羽父子，吴侯只是受逼迫，曹操才是主使。”

曹操当然不愿意背负杀死关羽的这口黑锅，他要用实际的措施和行动向世人表明：他对关羽是厚恩的，仁道的，宽恕的。即便是曹操杀死了人，他也会用“厚葬”的办法来显示他的开阔和仁德。因此，他采用了精明的司马懿的计策，遂“设牲醴祭祀，刻沉香木为躯，以王侯之礼，葬于洛阳南门外”。

……后人的后人都知道，人患头疼病的原因很多，有时甚至不止一种原因而引起某个人的头痛。有的头痛不需要治疗而自愈，而有的会越疼越重，甚至最终夺去生命。而从患病的症状看，曹操的头痛属于第二种情况。头疼得痛苦不堪的曹操，不得不“传旨遍求良医”。

在华歆的入奏和引荐之后，在当时社会上颇有声望的名医华佗应召前来给曹操诊疗。华佗静静地把脉一番，又看了几看曹操的脸面和掌背掌心，开言道：“大王头脑疼痛，与患风、心忧焦虑等等都有关联。但病根不在肌肤，跟早睡晚睡、睡觉时间长短也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曹操心中一喜，眼睛一亮，道：“真神医也！说得对极了！——年轻时候孤行军打仗，有时日夜操劳，也头疼过的，但只要喝些温开水，安下心来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而现在却不行，早睡晚睡，睡的时间长时间短，都不济事，反会越疼越重！——请神医为孤开汤药吧！”

华佗：“大王，医民刚才说过，大王的病根不在肌肤啊。——大王这病的病根在脑袋里面，药力难以达到啊。小医民开汤药容易，但于病症不能疗治啊。”

曹操立即转喜为忧，皱着眉头道：“按照先生之言，孤这病就无法疗治，睡着等着离世吗？”

华佗：“也不是。请大王听草民叙说：草民有一个办法，请大王先饮下足够量的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切除病根，取出风诞，方可治愈。”

“利斧”，“砍开脑袋”，“切除”，曹操一听这话，觉得眼前的这张脸简直就是曾经害他的吉平的脸！他大怒了，大声道：“你，你这不是要杀我吗？”

华佗连忙解释说：“不，不不，大王不是知道的吗？关公中毒箭，伤其右臂，我刮骨疗毒，关公毫无惧色，不久便痊愈。……而今大王这疾，为何要疑心草民是歹意呢？”

曹操哼一声，反驳道：“臂痛可刮，脑袋可开吗？汝欺我不懂医术乎？也许你曾深悯吉平，今又与关公热熟，乘此机会，替关公复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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