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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洛和酷拉皮卡仍然待在车内,车座还没放回原位,窗外的景色在黎明前像被一层浓雾掩罩住,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车厢和玻璃窗形成压抑的声音。酷拉皮卡粗喘着呼吸,每一下吸气都像把肺腔拉扯出来一样,心口的位置仍然因为梦里的景象而一抽一抽地疼痛着。
恶梦?库洛洛轻声问道,他的声音非常轻丶几不可闻。
酷拉皮卡点点头,然後摇摇头,他不知道要怎样解释,他知道这算不上一个美梦,但它一点都不可怕。硬要说的话,酷拉皮卡更担心的是为何梦中的自己会如此冷静,如此……接纳,库洛洛正在杀死他又或者这是比喻,比喻他对那男人建立了甚麽感情。
不论发生了甚麽事,酷拉皮卡接收了所有东西,他接受了疼痛丶甚至死亡,只是因为他死在蜘蛛头目的手上。
现在他醒来了,这应该令他担忧,它不可能是一个好的预兆。
库洛洛仍然小心地看着酷拉皮卡,他的视线落在酷拉皮卡身上显得沉重,他几乎能从中感受到库洛洛在脑中不断思考和尝试解读这矛盾的举动。
这只是一个梦。酷拉皮卡终於说道:我不会说是恶梦,但挺令我不安的。
库洛洛点点头,伸手把车座升回原处。
我们都醒来了,你想现在离开吗?虽然库洛洛这样问道,但他已经把车匙插进点火器。
酷拉皮卡点点头。
我暂时不想吃东西。他说:所以除非你肚子饿了,不然我们会在出发後吃午饭。
库洛洛把车子开动,酷拉皮卡的脑袋靠着玻璃窗,脑内不断运转,现在所有东西都是一团糟,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接下来的计划而挣扎,但他低估了计划的结局会带来多沉重的影响。酷拉皮卡的梦,只是晦涩的表达了他对蜘蛛头目的想法。
在大约中午时分,眼前的路开始变成迂回曲折的小道,小道旁被浓密的参天大树围绕,车辆愈来愈难走。当他们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接下来的路明显要徒步而行。午饭过後,酷拉皮卡看着库洛洛把车门锁好,那男人察觉到酷拉皮卡的视线,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几乎不会有人来到这里。他开口。
不会有人再回来了。酷拉皮卡打断库洛洛的话。
不会有人再来到这里。库洛洛同意道,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内疚的表情:但这不代表我不会防止任何人偷取汽车。
酷拉皮卡其实并不在意,他甚至不认为两人还会需要那辆车。他耸耸背後转过身,开始向出生村落的方向走去,库洛洛跟在他身後,他一直都很安静,但酷拉皮卡可以听到对方踏在草丛上的声音。
他就像认识自己一样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算是为过去几个月的自己感到惊讶,森林里的鸟鸣丶昆虫的啁啾,还有树叶的沙沙作响仍然令酷拉皮卡觉得无比熟悉,他摩擦着胸口,想要压下压抑在胸膛的不舒适,他觉得肋骨正紧紧捏着他的身体,要呼吸像是甚麽困难的事情。
他们走了大约几小时,越过陡峭的山坡,再攀下崎岖的山谷,入目的尽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偶然有几块灰色的石头点缀其中。当他们到达被悬崖阻挡的狭窄小道时,酷拉皮卡停了下来。
接下来我会独自前进。他说,没有看去蜘蛛头目:把眼睛放在这里。
我们有很多双眼睛。库洛洛说:你不能把它们全部带进去,更何况独自挖地需要很长时间,这片泥土下布满树木的根部的和岩石。
没关系。酷拉皮卡坚持道,他的眼睛看去夹在斜坡之间的大树:我会自己一个人去。
酷拉皮卡,库洛洛开口,他的语气像是要说服一个固执的孩子。
一阵怒意突然涌上来,但酷拉皮卡把怒火压下去,他知道竖起刺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
库洛洛,男孩轻柔地说:我需要独自完成,这是我的誓言丶我的痛苦,这不是能让你看到的东西。不论你提供了多少帮助,跟着我去并不会改变甚麽,你仍然对这场大屠杀没有任何想法,你跟来只会令它变得更痛苦,我需要独自和族人的灵魂待在一起,离开吧。他说着耸耸背,但最後还是加上一句:求求你。
蜘蛛头目沉默下来,过了一段很长且令人不安的静默後才终於点点头,酷拉皮卡终於能呼吸,库洛洛静静地召唤出念书,然後把便利大裹布具现化出来,他坐在一棵倒下来的大树下,再从行李拿出一本书。
酷拉皮卡终於转身看去对方,但库洛洛没有从书中抬起头,男孩开始尽量拿起装有火红眼的容器,带着它们越过一段远长的路,来来回回把更多的眼睛带去较远的地方。当他走回来拿走最後一对眼睛时,库洛洛开口。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从书中抬起头後用难以解读的眼神看着少年:我就在这里等你。
酷拉皮卡点点头。
我会回来的。他答应库洛洛,接着专注於他的任务上。
他带着眼睛走上回到村落的路,走到大约一半的路程时,酷拉皮卡瞥向那屯堆在一起的容器。男孩飞快地数了数容器的数量,再次确保所有眼睛仍在原处。酷拉皮卡拿着眼睛长途跋涉,焦黑的房屋馀骸散落在森林之中,眼前荒凉的一幕令他的胸口被狠狠地挖空,无穷的悲痛袭上心头,犹如一颗星球慢慢坠落。
酷拉皮卡把眼睛放下,回去将馀下的火红眼拿回来时把注意力放在地上,他拒绝让自己倒下,他不能在经历了这麽多,然後在走到这一步时倒下。
他有任务要做,而他会看着自己完成。他之後才会倒下丶才会被撕碎,但这是在这一切都完结之後
如果他可以生存下来的话。
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来来回回,这一次没有库洛洛看着自己,在某程度上帮助了酷拉皮卡。他把所有珍贵的容器都放在第一间房子前,然後找到那片埋葬了家人和同胞的巨型墓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青草覆盖在他痛苦的丶无可否认地短暂的一生之上。
植物不会介意长在一片曾经浴血的土地上,那里躺在酷拉皮卡爱着的人的尸体,他们被挖空的眼眶不甘心地看上那不一样的天空。这是生与死的循环,酷拉皮卡知道的,他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不在他回到这片变得空洞且被烧毁的家後知道;不在他看到无数具失去眼睛的尸体看上天堂後知道。他不在感受到因为失去而造成的痛苦後知道。
而酷拉皮卡现在清楚了,他知道这个循环仍然如常地轮转,就像一叠被仔细小心地堆砌起的纸张,所有悲痛在经历时间的洗礼後终究会被埋没,然後化成一个被历史学家用冷漠的眼神研究的古老故事。但是他埋葬同胞的铲子仍在这个地方,被烧毁的房子遗骸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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