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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汉口沿江大道和六合路交汇处烟尘弥漫声音嘈杂,这里正在紧张的施工。上官致远跟着堂叔孙有福在温州修路再转到武汉拆房子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是一个楼房改建加固加高的工程:地面上的墙体要拆掉进行改建加高,地底下的地基要挖出来进行加固。孙有福接手的任务是拆掉矗立在这里的八层楼房的墙体。
在堂叔的照顾下上官致远干的都是轻活儿,但一个月下来,上官致远有点吃不消了。由于受了点轻伤,当包工头的堂叔让他休息半天。时间已是下午的两点了,上官致远依然躺在大楼的临时工房中没有动静。的确,从他那睡觉的神情来看,他太疲劳了,那张往日显得白皙的脸现在却蒙着灰垢,变得黝黑,没有了过去斯文的风采。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儒雅潇洒舞文弄墨的连队文书,是技术精湛的的报务员,而现在却成了灰头土脸地位低下的民工。这种角色的转换,人生的错位或许都可以归结为命运的安排,但肉体上的疲劳对当过兵的上官致远来说真不算是什么,只是他还没有在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无尽精神痛苦中摆脱出来。
“呜——”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沉闷而悠长的汽笛声,这声音给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的上官致远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投笔从戎后,命运的巨手又把他从军营抛到了工地,前不久他们还在温州新桥一带的西山修路,在炎炎烈日下用肩膀抬着那笨重的水泥道路隔离墩,工余和晚上则栖息在一个搭在大榕树下的工棚里;而现在他又跟随建筑队到了江城武汉,在六合路这栋大楼里拆墙扒砖,只不过好歹在大楼内有一个栖身之所不像在温州那样露宿街头,颠沛流离的民工生活让上官致远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上官致远发现其他的民工都上班了,此时工地上的嘈杂声不绝于耳,街上依然是市声鼎沸。
说句实在话,他真的害怕醒来,害怕醒来时内心那被痛苦的魔鬼撕咬的感觉,上官致远不想面对眼前这种残酷无情的真实,他只想让自己生活在睡梦中,因为现实是那样的无奈和悲哀。
那天,天在下着濛濛的细雨,离开军营的那一刻,上官致远怎么也迈不动那回家的脚步。虽然在这里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可真要离开,心中却有诸多的不舍和眷恋。别了,我的军旅生涯,别了,我的战友们!
走在县城的大街上,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上官致远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是浮现当年富川县人欢送新兵入伍时的情景:上车前,赖天阳当时把他抱了又抱:“上官致远,军魂会辉煌的,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当鞭炮声响起,满载新兵的七八辆大巴车从武装部的门口徐徐开动了,围绕着富川城区转了一圈,沿途都是驻足观看的群众,有人在抹眼泪,也有人在依依不舍的追着车子和自己的亲人挥手告别。当年的情景如同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可如今自己却是这步田地,他真的无颜面对家乡的亲人!
在一个小旅馆里住了一晚上,一大早上官致远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漫无目的地走在富川大街上,经过邮局时,忽然碰到放暑假回家的郝光明,郝光明当时热情地握着上官致远的手对他说:致远,你是考上军校,衣锦还乡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上官致远的军装肩膀和衣领上已经没有了军衔和八一领花。内心充满痛苦的上官致远强装笑颜寒暄:光明,放假了。你是不是来找米琼的?找她你可是找对了,可以说是有才有貌,不过你可得赶紧哦,她在我们班算得上是班花了。郝光明继续说着,他觉得上官致远好像不是热衷于和他交谈。上官致远问了声,米琼还好吧?不过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此言一出,郝光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想是不是上官致远要当上军官了,看不上米琼了。其实他哪里知道上官致远已经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了,能当什么军官?
不知不觉中,上官致远走到了解放街,古朴悠长的街道一如往昔延伸向远方,过了几个巷口,就是南门巷了,那根电线杆依然矗立在那里,那是和米琼最初相识的地方,可如今全然没有了往日浪漫和轻松的感觉,心中有的是沉重和压抑。再过一会儿,堂姑孙水莲就要出来摆摊了,而正当他要转身的时候,古欣欣在后面喊了他:表哥,你回来了?声音异常的兴奋和激动,很显然小欣欣认为上官致远是回家探亲的。
“致远,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就认命吧!你有福叔在温州修路,你去他那里干,好歹有个地方落脚混口饭吃。”万般无奈的上官致远到了堂姑孙水莲家里,孙水莲给他指了一条路。
“妈妈,表哥当个什么官?”天真的古欣欣春节时听爸爸说表哥要考军校,她家里的相框里还有上官致远戴着大沿帽的戎装照片。
“看你表兄这熊样,也不是个当官的料,连当兵都是半途而废。”古光宗两眼青筋突起,瞪了瞪女儿没好气地说,说着把那张照片取出扔到了上官致远的面前。
上官致远听着这刺耳的话,看到那张在自己面前飘落的戎装照片,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胸前,若不是孙水莲拉住他,上官致远差点冲向那茫茫的夜色。
“去省城路上要花钱,这钱你拿去当车费,”孙水莲手里拿出了一百元钱,“这还是解放街的那位米经理的女儿来过这里,给欣欣付了一学期的学费,刚好还剩下100元。”孙水莲见上官致远坐在那里独自垂泪,于是把钱塞到他的手里:“那女孩的妈妈前一阵子在这里吃早点的时候,还问过我,说你那侄子是不是考上军校了。我也以为你是考上了,就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没想到你居然是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揣着那一百元钱,上官致远在富川县城那个偏僻而狭小的火车站踏上了从省城武汉开往金华的火车,由于温州还没有开通铁路,他只能到金华中转再搭汽车去温州。
看着火车喘着粗气从武汉方向缓缓开进站台,上官致远悸然心动,车身上“武昌——金华”赫然醒目,特别“武昌“两个字,上官致远知道那是米琼如今读书的地方,省城是大城市,也是每个人向往的地方,特别是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总是希望能在像武汉这样高校云集的大城市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如今,那对上官致远来说却只能是一个永远遥不可及的梦想:当军校梦再次陨灭,这一刻,他只能背井离乡去沿海的温州糊口谋生。
列车缓缓离开了站台,前面是武九铁路上的那条长长的高架桥。这一路曾是自己熟悉的风景:在富川完中上学,他经常和其他同学一样在晚饭后来此散步,他清楚的记得赖天阳和菊子在铁路桥上散步的情景,也记得米琼有一次来铁路桥上找自己的情景,可这一切都已随风飘逝。上官致远希望这是一列开往省城的火车,希望这是一列开往他梦想彼岸的火车,希望那终点站上有一个人会笑靥如花的迎接他,希望那个翘首等候他的人是米琼,可人生有太多的南辕北辙的运行轨迹,命运有时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再见了,我的梦想,再见了,我心中的米琼!汽笛响起,上官致远泪如雨下。
火车到达金华时,已经是晚上了,上官致远知道注定要在金华火车站过夜了。他和衣而卧躺在一张长椅上,到了下半夜气温下降,上官致远在长椅的底下拉出蛇皮袋,把一件夏常服上衣拿出来穿上。这时,他看到火车站内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可还是有几个人在晃荡:他们总是悄悄地靠近那些睡得很沉的人,不时伸手在那些旅客身上捣鼓着,看得出来,这些人应该是小偷。上官致远看着这些像鬼魅一样的游荡的小偷,心里很是鄙视,于是他躺在椅子上盯这些人,他想随时出手去喝止他们。这时,大门口睡在地上有两个熟睡的旅客被他们惊醒,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上官致远可能是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钱,他不用神经绷得那么紧,一会儿的功夫他又睡了过去。可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胸前划拉了一下。他猛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果不其然是小偷在割自己军装的上衣口袋。看到上官致远醒来,小偷赶紧逃走了。上官致远摸了摸自己那个被割破的口袋,里面是一副自己的中士软肩章,原来小偷以为里面装的钱。
上官致远一看自己的衣服被割破,顿时没有了睡意,他干脆爬起来去上厕所,并且暗中观察这几个小偷,他发现这几个小偷总是不时聚集一个人的身边,而那个人就坐在离上官致远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背对着上官致远。上官致远于是假装过去找座位,一屁股坐在那人身边,然而当他看清那人的时候,上官致远惊呆了:原来这个人居然是孙中第。两个人都吃惊得叫了起来,孙中第更是没想到在军营服役的上官致远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致远告诉孙中第自己在部队里的遭遇,孙中第唏嘘不已。最后他问孙中第说,你怎么干起了这个?居然还成了这些小偷的头?孙中第告诉上官致远,今年他带着孙映雪本来打算去温州打工,没想到在金华转车时,身上的盘缠都被火车站的小偷偷了个精光,一开始他只是想找到那些小偷报复一下他们,并且想把自己丢的钱给捞回来,没想到后来干顺手后就自已干了起来。但是单干很危险,容易被抓到,于是他加入了这里的小偷团伙,由于他的凶狠好斗,他慢慢成了这伙小偷的头。
后来,孙映雪见孙中第干了这个,她觉得太危险就独自去了深圳。看来,孙中第和孙映雪之间和种种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其实,上官致远知道,孙中第从小就喜欢和孙映雪在一起,闲来没事他最喜欢谈论的女孩是孙映雪:什么来了初潮,什么时候鼓了起来,孙中第总会在上官致远面前评说一番。
“你看,这都是你的手下干的好事!”上官致远指着自己的上衣口袋说。
“哦,是这样,那丢了多少钱,我把他们叫来给你赔个不是。”孙中第说。
“我哪有什么钱,连去温州的路费都是姑妈给的。”上官致远说着,把自己的那副中士肩章给拿了出来,“都是这玩艺儿给惹的,不过这可比钱重要,是我拿来做纪念的。”
“致远,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来我都想你应该在军校里读书了,那肩上应该扛的红牌牌,也不至于要这个肩章做纪念。”孙中第说。
其实上官致远没有想到他以这种方式和孙中第见面,感慨之余,不免遥想当年:中考失利的上官致远只考上了朝阳高中,压根儿不想再上学,还是在富川一中上学的孙中第来信说动了上官致远,他不知道,究竟是孙中第信中的哪一句话让自己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让他做了这一生都不后悔的决定:上高中,考大学。至今那封信,上官致远还珍藏在自己的抽屉中。只是没想到,命运给他们两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年相约要改变自己命运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一个成了金华火车站的“贼王”,而另一个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之中只能去修路谋生。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上官致远说。
说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上官致远要去搭汽车赶往温州,他对孙中第说:“中第,这终究不是个路子,你还是赶紧去温州找个工作吧,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
“我也知道这不是条正道,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温州我是要去的,等哪天我在这里干得烦了,我就去温州找你,不过,你们那修路的活儿,我可干不了。”
刚到温州工地的上官致远用一个蛇皮袋装着袜子和衣物,完全一副民工的打扮。但是细心的人还是一眼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一副修长的身材透着几分儒雅和潇洒,举手投足中有一种军人的果敢和坚毅。
“别再摆出你当兵时的那副丑架子,这里是工地,我们都是民工,是在这里卖苦力!”孙有福不无奚落地说,他没有想到上官致远这怂又这样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原还说指望他考上军校,现在倒好,兵役都没有服完提前退役了,谁知道这货在部队里犯了啥事。
白天在烈日下抬着那沉重的水泥隔离墩,到了晚上肩膀火辣辣的疼,这还不说,主要是工棚搭在西山西路的大榕树下,旁边就是会昌湖那片温州市区最宽阔的水域,特别的招蚊子,即使点了蚊香,蚊子照样来袭扰,上官致远躺在那悬空绑在树上的床板上,完全没有睡意。工地上的工友有的人去逛街去了,也有的人钻进旁边的录像厅里,靠在地低下的工棚里,孙有福正在算着这几天的工地上的帐目。孙有福承包了西山路所有的水泥隔离墩安装工程,这里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这几天正在打算着寻找新的工程。
“哇,那那么粗,看着真带劲……”
“那女的把酒倒在身上,从上流下来,那男的用嘴接着……”
夜已经很深了,几个看完录像的工友先回来了,他们一边洗漱一边津津乐道地谈论着黄色录像的内容。
转眼间工程已经收尾了,这天由于收工早,上官致远来了兴致一个人爬上了西山上的法果寺。
法果寺位于风光幽美的西山山麓。坐北朝南,始建于清康熙三十八年,至今已有近四百年历史。有人说科学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宗教。对于弘扬佛法利济众生的宗教场所,总是让人心生敬畏,上官致远没有过多的逗留。
在法果寺的山那边应该是景山动物园,上官致远想在去武汉前去动物园去玩一下。
游览过景山动物园后的第二天,上官致远就跟随孙有福来了武汉,干了整整一个多月。前几天,上官致远在抡大锤时把腰给扭伤了,所以不得不卧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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