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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沽酒迎宾甘为知己死 越墙窥影空替美人怜(第1页)

第十三回沽酒迎宾甘为知己死越墙窥影空替美人怜

却说刘将军向沈三玄说出一番强迫的话,凤喜知道没有逃出囚笼的希望,心里一急,头一发晕,人就向沙发椅子上倒了下去。沈三玄眼睁睁望着,可不敢上前搀扶。刘将军用手抚摸着她的额角,说道:“不要紧的,我有的是熟大夫,打电话叫他来瞧瞧就是了。”这大厅里一些来宾,也立刻围拢起来。沈三玄不敢和阔人们混迹在一处,依然退到外面卫兵室里来听消息。不到十分钟,来了一个西医,一直就奔上房。有了一会儿,大夫出来了,他说:“打了一针,又灌下去许多葡萄酒,人已经回转来了,只要休养一晚,明天就可以像好人一样的。”沈三玄听了这消息,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只要她无性命之忧,在这里休养几天,倒是更好。不过心里踌躇着,她发晕了,要不要告诉嫂嫂呢?正在这时,刘将军派了一个马弁出来说:“人已不要紧了,回去叫她母亲来,将军有话要对她说。”沈三玄料是自己上前不得,就回家去,把话告诉了沈大娘。沈大娘一听这话,心里乱跳,将大小锁找了一大把出来,将箱子以至房门都锁上了。出得大门,雇了一乘人力车,就向刘将军家来。

这时业已夜深,刘将军家里的宾客也都散了。由一个马弁将沈大娘引进上房,后又由一个老妈子,将沈大娘引上楼去。这楼前是一字通廊,一个双十字架的玻璃窗内,垂着紫色的帷幔,隔着窗子看那灿烂的灯光,带着鲜艳之色,便觉这里不是等闲的地方了。由正门穿过堂屋,旁边有一挂双垂的绿幔,老妈子又引将进去,只见里面金碧辉煌,陈设得非常华丽。上面一张铜床,去了上半截的栏杆。天花板上,挂着一幅垂钟式的罗帐,罩住了这张床。在远处看着,那电光映着,罗帐如有如无,就见凤喜侧着身子躺在里面,床前两个穿白衣的女子,坐着看守她。沈大娘曾见过,这是医院里来的人了。沈大娘要向前去掀帐子,那女看护对她摇摇手道:“她睡着了,你不要惊动她,惊醒了她是很危险的。”沈大娘见女看护的态度是那样郑重,只好不上前,便问老妈子道:“这是你们将军的屋子吗?”老妈子道:“不是!原是我们太太的屋子,后来太太回天津,就在天津故世了,这屋子还留着。老太太你瞧瞧,这屋子多么好。你姑娘若跟了我们将军,那真是造化。”沈大娘默然,因问:“刘将军哪里去了?”老妈子道:“有要紧的公事,开会去了。大概今天晚晌,不能回家,他是常开会开到天亮的。”沈大娘听了这话,倒又宽慰了一点子。可是坐在这屋子里,先是女看护不许惊动凤喜,后来凤喜醒过来了,女看护又不让多说话。相守到了下半夜,两个女看护出去睡了,老妈子端了两张睡椅,和沈大娘一个人坐了一张,轻轻的对沈大娘道:“我们将军吩咐了,只叫你来陪着你姑娘,可是不让多说话。你要有什么心事,等我们将军回来了,和我们将军当面说吧。”沈大娘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自然畏惧起来,老妈子不让多说话,也就不多说话。

夏日夜短,天快亮了,凤喜睡足了,已是十分清醒,便下床将沈大娘摇撼着。她醒过来,凤喜将手对老妈子一指,又摇了一摇,然后轻轻的道:“我只好还装着病,要出去是不行的了。回头你去问问关家大叔,看他还有救我的什么法子没有?”说时,那老妈子在睡椅上翻着身,凤喜就溜上床去了。

沈大娘心里有事,哪里睡得着!约有六七点钟的光景,只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就有人叫道:“将军来了。”那老妈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连连摇着沈大娘道:“快起快起!”沈大娘起身时,刘将军已进门了,仿佛见绿幔外有两个穿黄色短衣服的人,在那里站着,自己打算要质问刘将军的几句话,完全吓回去了,还是刘将军拿了手上的长柄折扇指点着她道:“你是凤喜的妈吗?”沈大娘说了一个“是”字,手扶着身边的椅靠,向后退了一步。刘将军将扇子向屋子四周挥了一挥,笑道:“你看,这地方比你们家里怎样?让你姑娘在这里住着,不比在家里强吗?”沈大娘抬头看了看他,虽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是他那眼神里,却带有一种杀气,哪里敢驳他,只说得一个“是”字。刘将军道:“大概你熬了一宿,也受累了,你可以先回去歇息歇息,晚半天到我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沈大娘听他的话,偷一眼看了看凤喜,见她睡着不动,眼珠可向屋子外看着。沈大娘会意,就答应着刘将军的话,走出来了。

她记着凤喜的话,并不回家,一直就到关寿峰家来。这时寿峰正在院子里做早起的功夫,忽然见沈大娘走进来,便问道:“你这位大嫂,有什么急事找人吗?瞧你这脸色!”沈大娘站着定了定神笑道:“我打听打听,这里有位关大叔吗?”关寿峰道:“你大嫂贵姓?”沈大娘说了,寿峰一掀自己堂屋门帘子,向她连招几下手道:“来来!请到里面来说话。”沈大娘一看他那情形,大概就是关寿峰了,跟着进屋来,就问道:“你是关大叔吗?”秀姑听说,便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笑道:“沈大婶!你是稀客……”寿峰道:“别客气了,等她说话吧,我看她憋着一肚子事要说呢。大嫂!你说吧。若是要我姓关的帮忙的地方,我要说一个不字,算不够朋友。”沈大娘笑道:“你请坐。”自己也就在桌子边一张方凳上坐下。寿峰道:“大嫂!要你亲自来找我,大概不是什么小事,你说你说!”说时,睁了两个大圆眼睛,望着沈大娘。沈大娘也忍耐不住了,于是把刘将军关着凤喜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以前在尚家往来的事,却含糊其辞只说了一两句。

寿峰听了此言,一句话也不说,咚的一声,便将桌子一拍。秀姑给沈大娘倒了一碗茶,正放到桌子上,桌子一震,将杯子当啷一声震倒,溅了沈大娘一袖口水。秀姑忙着找了手绢来和她擦抹,只赔不是。寿峰倒不理会,跳着脚道:“这是什么世界!北京城里,大总统住着的地方,都是这样不讲理。若是在别地方,老百姓别过日子了,大街上有的是好看的姑娘,看见了……”秀姑抢着上前,将他的手使劲拉住,说道:“爸爸!你这是怎么了?连嚷带跳一阵子,这事就算完了吗?幸亏沈大婶早就听我说了,你是这样点爆竹的脾气,要不然,你先在自己家里,这样闹上一阵子,那算什么?”寿峰让他姑娘一劝,突然向后一坐,把一把旧太师椅子哗啦一声,坐一个大窟窿,人就跟着椅子腿,一齐倒在地下。沈大娘不料这老头子会生这么大气,倒愣住了,望着他做声不得。寿峰站起来也不言语,坐到靠门一个石凳上去,两手托了下巴,撅着胡子,兀自生气。一看那把椅子,拆成了七八十块木片,倒又噗嗤一声,接上哈哈大笑起来,因站着对沈大娘拱拱手道:“大嫂!你别见笑,我就是点火药似的这一股子火性,凭怎么样忍耐着,也是改不了。可是事情一过身,也就忘了。你瞧我这会子出了这椅子的气,回头我们姑娘一心痛,就该叨唠三天三宿了。”说时,不等沈大娘答词,昂头想了一想,一拍手道:“得!就是这样办。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嫂!你赞成不赞成?”秀姑道:“回头又要说我多事了,你一个人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问人家赞成不赞成,人家知道赞成什么呢?”寿峰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说。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说的话,就住在那楼上,无论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来。可是这样一来,不定闯上多大的乱子。你今天晚上二更天,收拾细软东西,就带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一拐弯,就是城墙,我预备两根长绳子吊出城去。我有一个徒弟,住在城外大王庄,让他带你去住几时。等樊先生来了,或是带你们回南,或是就暂住在城外,那时再说。你瞧怎样?”沈大娘道:“好是好,但是我姑娘在那里面,你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呢?”寿峰道:“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要屈你在我这儿吃一餐便饭,不知道你可有工夫?也不光是吃饭,我得引几个朋友和你见见。”沈大娘道:“若是留我有话说,我就扰你一顿,可是你别费事。”寿峰道:“不费事不行,可也不是请你。”于是伸手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零碎铜子票,一齐交到秀姑手上道:“你把那葫芦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干,多的都买菜,买回来了,就请沈大婶儿帮着你做,我去把你几位师兄找来。”说毕,他找了一件蓝布大褂披上,就出门去了。

秀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里,也邀着她一路出门去买酒菜。回来时,秀姑买了五十个馒头,又叫切面铺烙十斤家常饼,到了十二点钟,送到家里去。沈大娘道:“姑娘!你家请多少客?预备这些个吃的。”秀姑笑道:“我预备三个客吃的。若是来四个客,也许就闹饥荒了。”

沈大娘听了秀姑的话,只奇怪在心里,陪着她到家,将菜洗做时,便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见先来的一个人,一顶破旧草帽,戴着向后仰,一件短褂,齐胸的纽扣全敞着,露出一片黑而且胖的胸脯子来。后面还有一个长脸麻子,一个秃子,都笑着叫“师妹”,抱了拳头作揖。最后是关寿峰,却倒提了一只羊腿子进来,远远的向上一举道:“你周师兄不肯白吃咱们一餐,还贴一只羊腿,咱们烧着吃吧。”于是将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进屋。沈大娘也进来相见,寿峰给她介绍:那先进来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儿的;秃子便叫王二秃子,是赶大车的。寿峰道:“大嫂!你的事我都对他们说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应帮忙,掉下脑袋来,不能说上一个不字。我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庄,家里还种地,凭我的面子,在他家里吃上周年半载的窝窝头,决不会推辞的。”说时,就指着王二秃子。王二秃子也笑道:“你听着,我师傅这年高有德的人,决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妇,有老娘,还有个大妹子。我又整个月不回家,要说大姑娘寄居在我们那儿,是再能够放心没有的了。”江老海道:“王二哥!当着人家大婶儿在这儿,干嘛说出这样的话来?”王二秃子道:“别那么说呀!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十七八岁大姑娘,打算避难到人家家里去,能不打听打听吗?我干脆说出来,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话是不好听,可是不比人家心里纳闷强吗?”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一会儿,秀姑将菜做好了,摆上桌来,乃是两海碗红烧大块牛肉,一大盘子肉丝炒杂拌,一大瓦盆子老鸡煨豆腐。秀姑笑道:“周师兄!你送来的羊腿,现在可来不及做,下午煨好了,给你们下面条吃。”快刀周道:“怎么着?晚上还有一餐吗?这样子,连师妹都发下重赏了。王二哥!江大哥!咱们得费力啊!”王二秃子将脑袋一伸,用手拍着后脑脖子道:“这大的北京城,除了咱们师傅,谁是知道咱们的?为了师傅,丢下这颗秃脑袋,我都乐意。”大家又笑了。说话时,秀姑拿出四只粗碗,提着葫芦,倒了四大碗酒,笑道:“这是给你们师徒四位倒下的,我和大婶儿都不喝。”王二秃子道:“好香牛肉。”说着,拿了一个馒头蘸着牛肉汁,只两口,先吃了一个,一抬腿,跨过板凳,先坐下了。因望着沈大娘道:“大婶你上座,别笑话,我们弟兄都是老粗,不懂得礼节。”于是大家坐下,只空了上位。沈大娘看他们都很痛快的,也就不推辞,坐下了。

寿峰见大家坐定,便端着碗,先喝了两口酒,然后说道:“不是我今天办不了大事,要拉你们受累,我读过两句书,知道古人有这样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像咱们这样的人,老爷少爷,哪里会看在眼里?可是这位樊先生就不同,和我交了朋友还救了我一条老命。他和我交朋友的时候,不但是他亲戚不乐意,连他亲戚家里的听差,都看着不顺眼。我看遍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像他这样胸襟开阔的。二秃子,你不是说没有人识你们吗?我敢说那樊先生若和你们见了面,他就能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们总得交一交。这位大婶儿的姑娘,就是樊先生没过门的少奶奶,我们能眼见人家吃亏吗?”秀姑道:“你老人家要三位师兄帮忙,就说要人帮忙的话,这样牛头不对马嘴,闹上一阵,还是没有谈到本题。”快刀周道:“师傅!我们全懂,不用师傅再说了。师傅就是不说,叫我们做一点小事,我们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说话时,大家吃喝起来。他们将酒喝完,都是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拿着筷子,不住的吃。五十个馒头,沈大娘和秀姑,只吃到四五个时,便就光了。接上切面铺将烙饼拿来,那师徒四人,各取了一张四两重的饼,摊在桌上,将筷子大把的夹着肉丝杂拌,放在饼上,然后将饼卷成拳头大的卷儿,拿着便吃。不一会,饼也吃光了。秀姑用大碗盛上几碗红豆细米粥,放在一边凉着,这时端上桌来,便听到稀里呼噜之声,粥又喝光。沈大娘坐着,看得呆了。寿峰笑道:“大婶!你看到我们吃饭,有点害怕吗?大概放开量来,我们吃个三五斤面,还不受累呢。要不,几百斤气力,从哪里来?”王二秃子站起来笑道:“师傅!你不说这几句话,我真不敢……”以下他也不曾说完,已端了那瓦盆老鸡煨豆腐,对了盆口就喝,一口气将剩的汤水喝完,“哎”的一声,将瓦盆放下,笑着对秀姑道:“师妹!你别生气,我做客就是一样不好,不让肚子受委屈。”秀姑笑道:“你只管吃,谁也没拦你。你若是嫌不够,还有半个鸡架子,你拿起来吃了吧。”王二秃子笑道:“吃就吃,在师傅家里,也不算馋。”于是在盆子里,拿起那半只鸡骨头架子,连汤带汁,滴了一桌,他可不问,站着弯了腰,将骨头一顿咀嚼。沈大娘笑道:“这位王二哥,人真是有趣。我是一肚子有事的人,都让他招乐了。”这句话,倒提醒了关寿峰,便道:“大嫂!你是有事的人,你请便吧。我留你在这里,就是让你和我徒弟见一见面,好让你知道他们并不是坏人。请你暗里给你大姑娘通个信,今天晚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一惊慌,事情可就糟了。”沈大娘听着,心里可就想:他们捣什么鬼,可不要弄出大事来。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当时道谢而去。

沈大娘走了之后,寿峰就对江老海道:“该先用着你了。你先去探探路,回头我让老周跟了去,给你商量商量。”江老海会意,先告辞回去,将糖人儿担子挑着,一直就奔到刘将军公馆。先到大门口看看,那里是大街边一所横胡同里,门口闪出一块石板铺的敞地,围了八字照墙,当照墙正中,一列有几棵槐树;有一挑卖水果的,一挑卖烧饼的,歇在树荫下。有几个似乎差役的人,围着挑子说笑。大门口两个背大刀的卫兵,分左右站着。他一动,那刀把垂下来整尺长的红绿布,摆个不住,便觉带了一种杀气。

江老海将担子在树荫歇了,取出小糖锣敲了两下,看看大门外的墙,都是一色水磨砖砌的,虽然高不过一丈五六尺,可是墙上都挂了电网。这墙是齐檐的,墙上便是屋顶了。由这墙向右,转着向北,正是一条直胡同。江老海便挑了担子走进那胡同去,一看这墙,拖得很远,直到一个隔壁胡同,方才转过去。分明这刘家的屋子,是直占在两胡同之间了。挑着担子,转到屋后,左方却靠着人家,胡同曲着向上去了。这里算闪出一小截胡同拐弯处,于是歇了担子,四处估量一番。见那墙上的电网也是牵连不断,而且电线上还缚了许多小铁刺,墙上插了尖锐的玻璃片。看墙里时,露出一片浓密的枝叶,仿佛是个小花园。在转弯处的中间,却有三间小小的阁楼,比墙又高出丈多。墙中挖了三个百叶窗洞,窗口子紧闭,窗口与墙一般平,只有三方隔砖的麻石,突出来约三四寸,那电网只在窗户头上横空牵了过去。江老海看着发呆,只管搔着头发。

就在这时,有人“呔”了一声道:“吹糖人儿的,你怎么不敲锣?”江老海回头看时,乃是快刀周由前面走过来。江老海四周一看无人,便低声道:“我看这里门户很紧,是不容易进去的,只有这楼上三个窗户,可以设法。”快刀周道:“不但是这个,我看了看,这两头胡同口上,都有警察的岗位,晚上来往,真很不方便呢。”江老海道:“你先回去告诉师傅,我还在这前后转两个圈儿,把出路多看好几条。”快刀周去了,江老海带做着生意,将这里前前后后的街巷都转遍了。直等太阳要落西山,然后挑了担子直回关家来。

寿峰因同住还有院邻,却并不声张。晚餐时,只说约了三个徒弟吃羊腿煮面,把事情计议妥了。院邻都是做小买卖的,而且和关氏父女感情很好,也不会疑到他们要做什么惊人的事。吃过晚饭,寿峰说是到前门去听夜戏,师徒就陆续出门。王二秃子,借了两辆人力车,放在胡同口。大家出来了,王二秃子和江老海各拉了一辆车,走到有说书桌子的小茶馆外,将一人守着车,三人去听书。书场完了已是十二点钟以后,寿峰和快刀周各坐了一辆车,故意绕着街巷,慢慢的走。约莫挨到两点多钟,车子拉到刘宅后墙,将车歇了。

这胡同转角处,正有一盏路灯,高悬在一丈多高以外。由胡同两头黑暗中看这里,正是清楚。寿峰在身上掏出一个大铜子,对着电灯泡抛了去,只听噗的一声,眼前便是一黑。寿峰抬头将阁楼的墙看了一看,笑道:“这也没有什么难,就是照着我们所议的法子试试。”于是王二秃子面墙站定,蹲了下去,快刀周就站在他的肩上,他慢慢站起来,两手反背,伸了巴掌,江老海踏在他的手上,走上他的肩,接着踏了快刀周的手,又上他的肩,便叠成了三层人。最后寿峰踏在江老海的肩上,手向上一伸,身子轻轻一纵,就抓住了窗口上的麻石,起一个鹦鹉翻架式,一手抓住了百叶窗格的横缝,人就蹲在窗口。墙下三个人,见他站定,上面两个,便跳下了地。寿峰将窗上的百叶用手捏住,只一揉,便有一块成了碎粉。接连碎了几块,就拆断一大片百叶。左手抓住窗缝,右手伸进去,开了铁钩与上下插闩,就开了一扇窗户。身子一闪,两扇齐开,立脚的地就大了。百叶窗里是玻璃窗,也关上的。于是将身上预备好了的一根裁玻璃针拿出,先将玻璃划了一个小洞,用手捏住,然后整块的裁了下来,接着去了两块玻璃,人就可以探进身子了。

寿峰倒爬了进去,四周一看,乃是一所空楼。于是打开窗户,将衣服下系在腰上的一根麻绳解了下来,向墙下一抛,下面快刀周手拿了绳子,缘了上来。二人依旧把朝外的百叶窗关好,下楼寻路。这里果然是一所花园,不过到处是很深的野草,似乎这里很久没有人管理的了。在野草里面寻到一条路,由路过去,穿过一座假山,便是一所矮墙。由假山石上轻轻一纵,便站在那矮墙上。寿峰一站定脚,连忙蹲了下来。原来墙对过是一列披屋,电光通亮。隔了窗子,刀勺声,碗碟声,响个不了。同时有一阵油腥味顺着风吹来。观测以上种种,分明这是厨房了。快刀周这时也蹲在身边,将寿峰衣服一扯,轻轻的道:“这时候厨房里还做东西吃,我们怎样下手?”寿峰道:“你不必做声,跟着我行事就是了。”蹲了一会,却听见有推门声,接上有人问道:“李爷爷!该开稀饭了吧?”又有一个人道:“稀饭不准吃呢,你预备一点面条子吧,那沈家小姐还要和将军开谈判呢。”又有一个道:“什么小姐!不过是个唱大鼓书的小姑娘罢了。”寿峰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怎么还要吃面开谈判?难道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寿峰跨过了屋脊,顺着一列厢房屋脊的后身,向前面走去,只见一幢西式楼房迎面而起,楼后身是齐檐的高墙,上下十个窗口,有几处放出亮光来。远看去,那玻璃窗上的光,有映带着绿色的,有映带着红色的,也有是白色的。只在那窗户上,可以分出那玻璃窗那里是一间房,那两处是共一间房,那有亮光的地方,当然是有人的所在了。远远望去,那红色光是由楼上射出来的,在楼外光射出来的空间,有一丛黑巍巍的影子,将那光掩映着。带着光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横空的树叶,树叶里面有一根很粗的横干,却是由隔壁院子里伸过来的。回头看隔院时,正有一棵高出云表的老槐树。寿峰大喜,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梯子,于是手抚着瓦沟,人作蛇行。到了屋檐下,向前一看,这院子里黑漆漆的,正没有点着电灯。于是向下一溜,两手先落地,拿了一个大顶,一点声音没有,两脚向下一落,人就站了起来。快刀周却依旧在屋檐上蹲着,因为这里正好借着那横枝儿树叶,挡住了窗户里射出来的光。寿峰缘上那大槐树,到了树中间,看出那横干的末端,于是倒挂着身子,两手两脚横缘了出去,缘到尖端,看此处距那玻璃窗还有两三尺,玻璃之内,垂着两幅极薄的红纱,在外面看去,只能看到屋子里一些隐约中的陈设品。仿佛有一面大镜子,悬在壁中间,那里将电灯光反射出来。这和沈大娘所说关住凤喜的屋子,颇有些相像。只是这屋子里是否还有其他的人陪着,却看不出来。于是一面静听屋里的响动,一面看这屋子的电灯线是由哪里去的。

只在这静默的时间,沉寂阴凉的空气里,却夹着一阵很浓厚的鸦片烟气味。用鼻子去嗅那烟味传来的地方,却在楼下。寿峰听沈大娘曾说过,刘将军会抽鸦片烟的,在上房里,这样夜深能抽出这样的烟气味来,这当然不是别人所干的事。便向下看了一看地势,约莫相距两丈高,于是盘到树梢,让横干向下沉着,然后一放手,轻轻的落在地上。顺着墙向右转,是一道附墙的围廊。只刚到这里,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这可不能大意,连忙向走廊顶上一跳,平躺在上面,果然有两个人说着话过来。人由走廊下经过,带着一阵油酱气味,这大概是送晚餐过去了。等人过去,寿峰一昂头,却见楼墙上有一个透气眼透出光来,站在这走廊顶上,正好张望。这眼是古钱式的格子,里头小玻璃掩扇却搁在一边,在外只看到正面半截床,果然是一个人横躺在那里抽烟。刚才送过去的晚餐,却不见放在这屋子里。一会,进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仆,床上那人,一个翻身向上一爬,右手上拿了烟枪,直插在大腿上,左手撅了胡子尖,笑问道:“她吃了没有?”女仆道:“她在吃呢,将军不去吃吗?”那人笑道:“让她吃得饱饱的吧。我去了,她又得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吃。她吃完了,你再来给我一个信,我就去。”女仆答应去了。

寿峰听了纳闷得很,一回身,快刀周正在廊下张望,连忙向下一跳,扯他到了僻静处问道:“你怎么也跑了来?”快刀周道:“我刚才爬在那红纱窗外看的,正是关在那屋子里。可是那姑娘自自在在的在那儿吃面,这不怪吗?”寿峰埋怨道:“你怎么如此大意!你伏在窗子上看,让屋子里人看见,可不是玩的。”快刀周道:“师傅你怎么啦?窗纱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暗处可以看明处,晚上屋子里有电灯,我们在窗子外,正好向里看。”寿峰“哦”了一声道:“我倒一时愣住了。我想这边屋子有通气眼的,那边一定也有通气眼的。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听那姓刘的说话,还不定什么时候睡觉,咱们可别胡乱动手。”

当下二人伏着走过两重屋脊,再到长槐树的那边院子,沿着靠楼的墙走来。这边墙和楼之间,并无矮墙,只有一条小夹道。这边墙上没有透气眼,却有一扇小窗。寿峰估量了一番,那窗子离屋檐约莫有一人低,他点了头,复爬上大槐树,由槐树渡到屋顶上,然后走到左边侧面,两脚钩了屋檐,一个“金钩倒挂”式,人倒垂下来,恰是不高不低,刚刚头伸过窗子,两手反转来,一手扶着一面,扒开百叶窗扇,看得屋子里清清楚楚。对着窗户,便是一张红皮的沙发软椅子,一个很清秀的女子,两手抱着右膝盖,斜坐在上面,那正是凤喜无疑了。看她的脸色,并不怎样恐惧,头正看了这窗子,眼珠也不转一转,似乎在想什么。先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女仆,拿了一个手巾把,送到她手上,笑道:“你还擦一把,要不要扑一点粉呢?”凤喜接过手巾,在嘴唇上只抹了一抹,懒懒的将手巾向女仆手上一抛,女仆含笑接过去。一会儿,却拿了一个粉膏盒,一个粉缸,一面小镜子,一齐送到凤喜面前。凤喜果然接过粉缸,取出粉扑,朝着镜子扑了两扑。女仆笑道:“这是外国来的香粉膏,不用一点吗?”凤喜将粉扑向粉缸里一掷,摇了一摇头。女仆随手将镜子、粉扑放在窗下桌上。看那桌上时,大大小小摆了十几个锦盒。盒子也有揭开的,也有关上的。看那盒子里时,亮晶晶的,也有珍珠,也有钻石。这些盒子旁,另外还有两本很厚的账簿,一小堆中外钥匙。

寿峰在外看见,心里有一点明白了。接着,只听一阵步履声,坐在沙发上的凤喜,突然将身子掉了转去,原来是刘将军进来了。他笑向凤喜道:“沈小姐!我叫他们告诉你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凤喜依然背着身子不理会他。刘将军将手指着桌上的东西道:“只要你乐意,这大概值二十万,都是你的了。你跟着我,虽不能说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准能保你这一辈子都享福。我昨天的事,做得是有点对不起你,只要你答应我,我准给你把面子挽回来。”凤喜突然向上一站,板着脸问道:“我的脸都丢尽了,还有什么法子挽回来?你把人家姑娘关在家里,还不是爱怎样办就怎样办吗?”刘将军笑着向她连作两个揖,笑道:“得!都是我的不是。只要你乐意,我们这一场喜事,大大的铺张一下。”凤喜依然坐下,背过脸去。刘将军道:“我以前呢,的确是想把你当一位姨太太,关在家里就得了。这两天,我看你为人很有骨格,也很懂事,足可以当我的太太,我就正式把你续弦吧。我既然正式讨你,就要讲个门当户对,我有个朋友沈旅长,也是北京人,就让他认你做远房的妹妹,然后嫁过来,你看这面子够不够?”凤喜也不答应,也不拒绝,依然背身坐着。刘将军一回头,对女仆一努嘴,女仆笑着走了。刘将军掩了房门,将桌上的两本账簿捧在手里,向凤喜面前走过来,凤喜向上一站,喝问道:“你干嘛?”刘将军笑道:“我说了,你是有志气的人,我敢胡来吗?这两本账簿,还有账簿上摆着的银行折子和图章,是我送你小小的一份人情,请你亲手收下。”凤喜向后退了一退,用手推着道:“我没有这大的福气。”刘将军向下一跪,将账簿高举起来道:“你若今天不接过去,我就跪一宿不起来。”凤喜靠了沙发的围靠,倒愣住了,停了一停,因道:“有话你只管起来说,你一个将军,这成什么样子?”刘将军道:“你不接过去,我是不起来的。”凤喜道:“唉!真是腻死我了!我就接过来。”说着不觉嫣然一笑,正是:无情最是黄金物,变尽天下儿女心。寿峰在外面看见,一松脚向墙下一落,直落到夹道地下。快刀周在矮墙上看到,以为师傅失脚了,吃了一惊。要知寿峰有无危险,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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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崇明作为骨灰级玩家,工作室头子,代练之神,罪恶剥削者。稀里糊涂的穿越到游戏世界中,甚至还回到公测之前,变成一名npc。妖魔祸乱,恶鬼噬人,武者纵横这对拥有面板的左崇明来讲,都在可接受范围内。但面对即将降临的玩家,第四天灾,他不禁陷入沉默多年以后。左崇明感叹,他只是把玩家当成韭菜而已。为什么他们变成了自己的走狗?而且一副很荣幸的亚子?如果您喜欢玩家走狗满天下,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从召唤师开始的斗罗世界

从召唤师开始的斗罗世界

有召唤到异世界的盾之勇者有被人杀害死亡转生史莱姆有便利店穿越开启无限存档还有居家肥宅喝可乐意外身亡穿越斗罗世界!从此做任务成瑞兽建宗门踏七怪走向人生巅峰。ps小说会涉及一些宝可梦的精灵以及斗罗大陆的世界观。如果您喜欢从召唤师开始的斗罗世界,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至尊神帝

至尊神帝

关于至尊神帝萧凌,因偶然机遇,得上古神鼎,从此扶摇而上,逆天改命,成就至尊神帝!...

我在九叔世界里面努力加点修仙!

我在九叔世界里面努力加点修仙!

起点九叔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喜欢九叔的支持一下,成为作者时间比较短,写一个原汁原味的九叔。还有一件事,罗素穿越前年龄并不大,女主不是冯宝宝,主角无根生。人分好人坏人,尸分僵尸干尸。九叔语重心长的说道,伏魔咒现在好好学,你现在还小,过个五六年,你就能学会了。罗素点了点头,心中默念深蓝加点加点加点,在地上尿出了一个黄色的符文,眨了眨眼睛,看向了九叔,是不是这样啊?九叔???!!!还有一本精品小说诸天从迪迦开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作者名字叫我真不是小号如果您喜欢我在九叔世界里面努力加点修仙!,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被反派大佬捡回去后

被反派大佬捡回去后

巨大的垃圾山边上住着一个许老头,他从垃圾堆捡了一个男婴,十四年后,少年从垃圾堆捡了一个女孩,故事从这里开始。时愈道尊飞升的时候竟然飞升到一本书里。这书中女主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环保女神,男主是才华与家世齐飞的暖系少总。反派大佬研究出超强的垃圾发电技术。时愈穿的这个傅郁,偷了技术送给女主,却被人发现她是妥妥的白眼狼。而女主并不想要技术,她一开始就严厉的批评不过男主觉得技术有可用之处,凭他的才能将这技术发扬光大。时愈发现她穿在了剧情开始前刚被反派大佬捡回去时。发电还没开始搞,反派还不是大佬。时愈立即拉着反派一块修仙它不香吗?许图治不知道,他曾在一本书里照顾了她十年,赔上一条命。现在修成仙,他得照顾她一辈子地久天长?如果您喜欢被反派大佬捡回去后,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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