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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容灰暗憔悴,眼中却是无比坚毅的光芒,隐隐有一种圣洁,令孟珏想起了母亲将他藏好后,临去前的一瞥。他郑重地点了下头,将两味已经写下的药勾去,重新换了几味药,把药方递给富裕,“你亲自煎熬,不要假手别人。”
富裕点了点头。
许平君挣扎了大半夜,终于诞下了孩子,随着孩子的出世,先前的压抑紧张一扫而空,屋子内的人都笑起来。“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稳婆抱着孩子颠了几下后,却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一下就慌了,赶忙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脸色立变,一句话还未说,眼泪就已满面。
孟珏一步就跳了过去,接过孩子,指尖蓄力,连换了十几种手法,都没能让孩子哭出来。他的脸色渐渐灰暗,抱歉地看向云歌和许平君。
云歌凝视着他怀里的孩子,有今日的伤,还有前尘的痛,觉得心若被一把钝刀子一刀又一刀缓慢地锯着。
许平君看上去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若死灰、双眼空洞,“把她抱过来。”
孟珏在她的目光下,任何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许平君身旁,许平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悲伤欲绝,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随着眼泪涌出的,还有鲜血。
正在给许平君清理下体的婆子叫起来,“血崩了!血崩了!”说着话,身子已如筛糠一般抖起来。产后血崩,阎王抓人!云歌慌了,急迫间抓住了孟珏的胳膊,“你快想办法!”孟珏不吭声,只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刺入许平君的各个穴位。云歌紧张地盯着他。
许平君拽了拽云歌的衣袖,云歌忙低下头,贴在她唇边聆听。“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了,我这次……这次不行了……太苦了!可我想这孩子无辜,老天该放过她。报应,都是报应!”
“不,姐姐你不会……”
许平君用眼神示意云歌不要说话,“虎儿在长乐宫,我想见他。”云歌忙让富裕去请太子殿下。
“云歌,你是个好妹妹,我却不是个好姐姐,我对不起你。”
“不是的,你和我小时候盼望的姐姐一模一样。”
许平君看着身旁的女儿,眼中泪花滚滚,唇畔却有一丝怪异的笑,“刘询夺去了你的一个孩子,老天夺去他的一个孩子,冥冥中都有定数,很公平。”
云歌伤痛难禁,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姐姐,你再坚持坚持,孟珏的医术很好,他一定能救你,你还要照顾虎儿呢!”
许平君感觉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远离,整个身子是酥麻麻的轻松,她说道:“孟大哥,你早已经知道结果,就不要再浪费精力了,我有话和你们说。”
孟珏停了下来,将手中未插完的金针一把就扔到了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更显得大殿寂寥。他坐到了许平君榻旁,“你有什么心愿和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云歌听到他的话,心内残存的一点希望彻底消失,只觉得心似乎一点一点全被掏空了,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麻木的寒冷。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上天要把她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都带走。
许平君笑着去握孟珏的手,手抬到一半,就要无力地落下,孟珏忙一把抓住了她。她拖他的手,孟珏顺着她的力移动,碰到了云歌的手,她将他的手覆在了云歌的手上。
“云歌,你错怪孟珏了,真正害死你孩子的人是刘询,刘询为了能没有后患地当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先帝的孩子生下来,孟珏如果不出此万不得已的下策,你和孩子都要死。毒杀先帝的人也是刘询,他让我不要绣荷包,去做香囊,又亲手写了先帝的诗,让我绣,最终的目的全是为了那个位置,他和霍成君……”
即使过了多日,每次想到却仍是伤心欲绝,许平君一口气未喘过来,脸色发白,孟珏忙在她各个穴道轻按着。
“平君,你先休息一会儿。你想说的话,我会告诉云歌。”孟珏抬头看向云歌,将前后因果半隐半藏地说了出来,“……刘询和霍成君究竟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刘弗陵病重的时候,霍成君不知道怎么从霍光那里探知了霍光的秘密,她又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刘询,刘询手下不乏江湖上用毒的高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香囊。”
许平君喘着气说:“不是先帝生病时。霍成君告诉我,刘询在我身受重伤的那个上元节就陪她逛街游玩,还送了她一盏宫灯,她特意拿给我看了……那盏宫灯有八个面,绣着嫦娥奔月,她说刘询曾说过嫦娥的容貌也不如她万一……”
云歌看她脸色惨白,猛地打断了她,“姐姐,不要说了,也不要去想了。”当年,霍家虽不是冲着姐姐去的,可姐姐毕竟因为霍家差点死。发妻在家中养病,刘询竟然和霍成君……姐姐以为的夫妻恩爱原来自始至终全是假的。
孟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许平君身体不适,胎气惊动,霍成君肯定知道,她还特意跑到许平君面前说这些话,这招“毒心”的计策用得真是颇有其父霍光的风范,兵不血刃,杀敌无形。
许平君笑起来,可那个笑容在苍白憔悴的脸上,只是显得更加悲伤,“好,不说他们。云歌,孟珏他……他是真心想治你的病,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先帝体内有毒。其实,很多事情,我早就隐隐约约明白,却一直不敢去深想,也一直都瞒着你。孟珏瞒着你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怕你会受伤,我瞒着你,也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却是怕刘询受伤,你……你不要生气……”许平君的眼泪潸潸而落。
孟珏对许平君温和地说:“云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会生你的气的,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情难过愧疚,你在她心中永远都是好姐姐。”
许平君握住他俩的手,“云歌,你答应我,把中间的一切都忘记,只记住你们的初相见,那时候,我们都很好……大家都很开心……你和孟大哥好好地在一起,你们好好的……”
云歌的手掌上覆盖着孟珏的手,距离上一次两手交握已经恍如隔了几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云歌!”许平君气苦,想要起来,身子一软,头无力地又跌回了云歌怀中。
云歌如梦初醒,忙叫:“姐姐,姐姐……”
孟珏用力地握住了云歌的手,对许平君说:“我曾在你面前说过的话,这一生一世我都会信守。”
许平君仍眼巴巴地盯着云歌,云歌犹豫了下,在许平君眼前,反握住了孟珏的手,许平君欣慰地笑了,缓缓合上了眼睛,“虎儿……”孟珏立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不会让霍家伤他分毫。”
许平君嘴唇哆嗦着想说“谢”,可此生孟珏对她的恩,根本不是“谢”字能报,所以索性沉默,只眼泪一颗又一颗。“虎儿他怎么……还……还没……”
许平君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放在云歌和孟珏双手上的手猛地掉了下去,落在榻上,一声轻软的“啪”,云歌却如闻惊雷,身子剧颤,猛地抱住了许平君,心内痛苦万分,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身子不停地抖着,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屋子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橙儿牵着刘奭进来,刘奭还在笑叫“母后”,想凑到榻前,橙儿却已经明白一切,一把揽住了他,对富裕使了个眼色,“太子殿下,您先出去,皇后娘娘有话吩咐奴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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