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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陈楷却忽然抬起头来,他很认真,眼睛里沉着暗色的光,眉毛则微微拧着,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也许只是觉得新鲜,觉得好玩,有些话说过了就说过了,那也没关系,我就是不舍得离开。你可以说我虚荣贪心没药可……”
这次谢禹没让他说完,伸出手来勾过陈楷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带。陈楷的身体早就坐得发僵了,一时之间只能怔怔地由着他,半天都没想起来换姿势。谢禹这个时候终于笑了,摸着他头发,轻轻说说:“傻瓜,你说的这些和我喜欢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身边的人半天没有动静。谢禹以为对方消化了自己这句话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松开手,不防陈楷猛地直起脖子,正色说:“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啊。”
说完他的脸涨红得像番茄,却还是强撑着直视谢禹,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证和支撑的力量。谢禹愣了一愣,又把手收了回来,同样正色说:“你喜不喜欢我,怎么问我。”
陈楷看起来有些困惑,又在不自觉地咬嘴唇:“呃,我……不知道。”
谢禹就笑了:“那你慢慢想一想。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同我说。我和何嫂说了你留下来吃饭,时间差不多了,去餐厅吧。”
陈楷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那也可以。明天我们要去纪安岛一趟。”
“更生告诉我了。为了萧拂云的事情吧?”
“嗯,去了就知道。你回去路上小心。”
陈楷离开的背影落在谢禹眼里怎么看怎么像笨拙的现行犯匆匆离开犯罪现场。这个想法让他自己莫名觉得好玩,站起来想去吃晚饭,但还没走两步,左脚绊右脚,在自家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狠狠摔了一跤。
之前两个人说了那么久的话,都安安静静的不见人影,可眼下谢禹刚一摔倒,厨房的门一下子就开了,何嫂跑过来一边叫一边扶他:“阿禹少爷你要不要紧?哪里摔到了怎么会摔到的是不是腿又在痛了?”速度那叫一个敏捷可靠。
谢禹这一下倒是摔得不轻,膝盖骨手肘都热辣辣地痛;他挥挥手没让何嫂扶,又把她打发回了厨房,然后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一面揉因为之前的紧张而绷得过了分以至于现在开始抗议的腿部肌肉,一面却忍不住一味地微笑起来。
第二天临近中午一行三人搭谢辰的游艇去纪安岛。一个多小时的船程上陈楷和施更生起先都兴高采烈顶着海风在舱外看风景聊天,结果不到半个小时,一个晕船一个冻得哆嗦,又全都老老实实地进来了。
谢禹看着书吃着零食,舱里还很应景地放着萧拂云黄金时期的录音。听到脚步声他抬了抬眼皮,就被灰溜溜躲回来的两个人逗笑了,放下书指了指搁在一边台子上的酒水:“施更生,里面有床,你可以去躺一下。陈楷,酒在那里,喝一点就暖过来了。”
施更生苦笑着坐在最近的沙发上。陈楷却没碰酒,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抱怨:“太阳这么大却一点也不暖。”
“今天风浪大,坐在里面别乱跑,不然船没到,先给风吹倒了。还是喝点茶吧,不能让你沾酒。”
闻言陈楷撇一撇嘴角,有点不以为然又不好意思的样子,默默冲了热茶,回头瞄了一眼谢禹的杯子,看见空了,就又拿杯子给他倒咖啡。然后他一手茶一手咖啡踩高跷一样先递茶给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施更生,这才把咖啡搁在谢禹手边:“这船我也坐得不太舒服。”
“说了天气不好了,你别乱跑,好好坐一下,很快就到了。”谢禹说着,又把陈楷端过来的咖啡推过去给他,“嘴唇都冻白了。”
陈楷低声道了谢,也不客气,捧起杯子一仰头把热腾腾的咖啡喝完,满意地叹了口气:“别说嘴了,我觉得脸像石头一样硬梆梆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谢禹先是看了看另一边闭目养神的施更生,她似乎是睡着了;他收回目光,转而看着身边坐着的陈楷,伸出手碰了碰离着更近的那一侧的脸颊。陈楷像是受惊般一抬眼,有点僵硬,却没有让开。
谢禹收回手后就说:“唔,你坐,我去把暖气调大一点。”
他再回来陈楷正盯着留在沙发上的老杂志:“陆维止还写文章?”
“写。这是他处女作公映之后,回应一些影评家对他拍摄这类题材影片的批评。”
“还打笔仗啊。”陈楷就笑。
“早年一直在打。因为有人觉得以他的出身和生长背影,拍反应,或者说同情下层劳动者的片子是不折不扣的伪善。陆维止的母亲家是零售业巨头,陆家本身经营制药和化工……”
陈楷嘴快,一下子说出谢禹接下来的话:“哦,原来他卖珠宝卖车子拍电影的钱,是这么来的。”
谢禹看了看他,笑了:“我差点忘记你是学什么的了,要开始给我上课讲社会贫富结构了吗?”
陈楷却耸了耸肩:“那倒没必要。虽然我没见过他,没看过那部《荏兴岭》,但没人规定富人家的孩子不能创作同情穷人的作品,也没道理说这么做是虚伪。不过他能拍好这种片子吗?他可能连认识都不认识那种为了生计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还要为下一顿饭发愁的人吧。”
“那片子……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小几岁,看完之后很受震动。这片子拍了大半年,他就在荏兴岭住了大半年。现在那里是度假村高尔夫球场没错,当年可全是纺织工厂和渔村,贫瘠荒凉得很。”
“你和他算是一种人,他拍片子既然能打动自己,肯定也能打动你这种人。“谢禹这一天从早到晚一直在笑,听到这句话笑着反问:“什么叫我这种人?”
陈楷居然匆匆避开了目光,尔后强自镇定地咳嗽了一下,慢慢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
“嗯?你说。”
“为什么一定要写陆维止的传记?呃,我不是说不该写不能写,而是你这个人明明没受过委屈也不吃委屈,但是为了这个人这么本书,什么人的软钉子冷脸蛋都忍下去,还锲而不舍一再地去试,我有点不明白。”
谢禹想起几年以前汪素云也很迷惑地问过类似的问题,但他却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敷衍过去的了。他看着面前这个真挚而诚实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等待着答案,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眼见他的沉默,陈楷赶快摆摆手,澄清一样急切地说:“我就是问问,不是要打听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平时给杂志和报纸写的那些专栏又放松又有趣,你也写得很高兴,但是关于陆维止的一切,就反过来了。”
谢禹摇头:“不是的。他不一样,而且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勉强自己。”
“嗯,你就是每次见完穆回锦这样的人,躲回丽海道生闷气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谢禹又是笑,语气很纵容:“胡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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