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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开始工作的第二周,陈楷又见到了穆回锦。
那天是周五,他正在丽海道工作。电话响起的时候谢禹和汪素云在别的房间不知道谈什么,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出来接。陈楷无法,只能走过去把电话接了,他又一次听到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嘶哑而略带金属质感的声音,那张苍白浮肿的脸迅速在眼前浮现出来:“喂,我是穆回锦,谢禹吗?”
“我不是,你稍等,我去叫他……”
“不用了,你告诉他如果有空,下午四点在朵丽的咖啡厅,带着椅子一起过来。”也不等陈楷答应,就干脆地又把电话挂掉了。
陈楷直觉得头皮发麻,好久才把电话放下来。这时房门开了,汪素云先走出来,看见他傻在电话边上,就问他:“怎么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电话?”
他放下电话,结结巴巴地说:“是穆回锦,他打电话来说他下午四点在朵丽的咖啡厅等谢先生……”
汪素云低头看了眼表,陈楷也跟着看了一眼,已经快两点了。看完后她皱了皱眉,问陈楷:“还说了什么?”
“……还说带着椅子去。”
闻言汪素云一笑,回头问:“那你怎么说?要是去现在要动身了,不然开过去有点赶。”
谢禹的声音从房门里传出来:“我换件衣服。让陈楷来开车。”
这还是陈楷这一年多来第一次开车,一踩下油门,就觉得全身都绷直了,小心翼翼控制着速度,坚决不超过六十码,远远地看见绿灯在闪就开始减速踩刹车,十足就是一副新上路的菜鸟模样。开出一段汪素云终于没忍住,说:“陈楷,可以踩到八十了。他打电话不是说的四点?”——穆回锦约的朵丽是本市最大最老的高档饭店,从丽海道过去要过海,开车需要过跨海大桥或是走海底隧道,都要绕上大一截路,如果按他这个游移在四十六十的速度,四点之前赶到朵丽完全没戏。
一听汪素云说他,陈楷顿时面红耳赤,手心都开始出汗,但看到前面有个红灯,还是习惯性地去踩刹车。这时反而是坐在后排的谢禹说了一句:“不要急,慢慢开。”
闻言汪素云还回了一下头,似乎是有点诧异;陈楷如果不是在开车,恐怕也要回头的。虽然他只在谢禹身边工作一周多一点,但他守时的习惯却是领教得很彻底,没想到居然会在谢禹嘴里听见这句话,难免有些匪夷所思。
开上桥陈楷才加大了油门,但等他们赶到朵丽,还是迟到了一刻钟。陈楷羞得连话都说不流畅了:“对……对不起,我太久没开车了,也、也没来过这边,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哆哆嗦嗦地道歉,不敢去看谢禹的眼睛。谢禹看着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下车吧,看看他人在哪里。”
陈楷猛地一激灵,开门跳下车帮谢禹开门,然后问:“搬椅子吗?”
“留在车里吧,不着急。”
朵丽就在海边,从他家客房的窗口望出去,一侧可以看见这个城市最美的海景,另一侧则能看见最美的夜景。酒店有自用的渡口和私人海滩,占据着这一片最好的地段,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近百年来一贯的优质服务,素来有着极佳的口碑。
谢禹对朵丽很熟悉,直接往靠沙滩一侧的咖啡厅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了,侧身往露天咖啡座的一角看去。顺着他的视线陈楷也跟着看过去,看见那个角落里坐着两个人,还来不及看仔细,谢禹已经松掉已经拉开一半的门,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边两个人就是穆回锦和在他家的那个女孩子。不过一周多不见,陈楷要靠着那个女孩子才能勉强说服自己那个男人就是他见过一面的穆回锦。这不由让他啧啧暗叹果然是人要衣装:此时的穆回锦和当时那副邋遢的醉鬼模样足有天壤之别,头发梳服帖了又刮了脸,虽然还是瘦,但搭配着又整洁又得体的衣服和适合脸型的墨镜,看起来也不那么瘦骨铮铮的可怕了。
他看见谢禹他们走过来,并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摘下墨镜,直到谢禹停下脚步出声打招呼,才指了指咖啡馆门口挂着的大钟说:“快四点半了。不是都说你不迟到的吗。”
海风吹得遮阳伞猎猎作响,足以遮掩掉一些语气里微妙的成分。听他这么说,谢禹回头看了一眼陈楷,说:“他第一次开车过来,不熟悉路,晚了。”
好在陈楷也很机灵,一听谢禹提到他,赶快道歉:“抱歉,我很久不开车,路上时间没计划好,迟到的事情是我的错,穆先生你不要见怪。”
穆回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笑容,朝着谢禹说:“路上没遇到堵车?坐吧,喝点什么。”
那是一张六人的长桌,坐下来刚刚好。陈楷正好坐在那个女孩子正对面,就看见她百无聊赖地拿吸管折腾面前的一杯柠檬汁,裸露在外的胳膊是漂亮的小麦色,手腕异常纤细,低头的时候有几根发丝飘到手上,有一种不自知风情。
陈楷觉得自己被这个瞬间击中了,反而产生了些许的畏惧感。他看着她,又不敢直直盯着,只能在左顾右盼的间隙投去几眼,再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又不可控制地寻找下一个看她的机会。他心跳过速,以至于根本没有留心到就在他心猿意马之间,谢禹和穆回锦的交谈已经正式开始了。
穆回锦始终没有摘下墨镜,看不到眼神,也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要客套的,看在那把椅子的份上,你想问什么。”
“从《丹青》开始好了。”
穆回锦始终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带来的女孩子却不耐烦地一推椅子站起来,说:“我去逛逛。”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朵丽边上的一排店面里,穆回锦才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问谢禹:“她很像他,是吗?”
谢禹已经打开了录音笔,听他这样说,也问:“她是谁?”
“这么说吧,她的祖母和陆维止是兄妹、或者是姐弟,一母同胞。”
谢禹跟着一笑:“仔细看是有点像。”
陈楷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若无其事勾着头,在想能做点什么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犯呆相。他从包里掏出纸笔,却又不知道该记一些什么。
穆回锦喝了一口啤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要写陆维止的传记?那你不该这么问,对他感兴趣的人本来就不多了,更何况是对他的电影感兴趣的?不如从陆家的闲事写起,豪门恩怨,再牵扯上娱乐圈的是是非非,才好卖出去。”
他口气冷静,字字句句却满是嘲讽,谢禹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私事不是这本书的重点。”
穆回锦大笑一声,笑声尖锐,听得一旁的陈楷手都禁不住一抖:“那你还找我干什么。真的是想说电影?我才跟着老鬼拍了几部片?”
谢禹的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紧,正要再说话,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的确是熟人,就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寒暄客套几句,再坐下来只见到穆回锦对着他笑,因为看不见眼睛,笑容里总有一些模糊的东西在,不见得是完全友善的,但笑容很完美,连其中的疏远都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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