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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钺既然替颖王冲锋陷阵,尽管纪云霄非常痛恨高廷芳让自己在南市丢了大面子,但眼见得凉王丢来一个眼色,他还是不得不违心地开口喝道:“徐长厚,你夜闯玲珑阁,挟持南平王世子,主管四方馆的通事舍人秦无庸亲眼看见,你休想抵赖!”
至于为高廷芳证明身份,纪云霄却是压根提都没提。他恨不得高廷芳便如徐长厚所说,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南平王世子,而是冒牌货,如此一来,自己就能把这个深恶痛绝的家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一解心头大恨!
见堂上三司主官也好,王公贵戚也罢,分明都不相信自己的指证,徐长厚不由得分外感激昨夜来见自己的那个人。若没有那个人提供的消息,他此时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连一丁点翻盘的余地都没有!因此,他选择无视那个家伙的目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当然有证据证明我的话,真正的南平王世子早就已经死了,只怕连尸首都已经化为了冢中枯骨。现在这个高廷芳只不过是南平王精心伪造,拿出来糊弄人的冒牌货!”
谁也没想到,徐长厚语不惊人死不休,揭开的竟然是这样的真相,一时堂上众人表现各异。像凉王和颖王这样之前不遗余力笼络的,全都在拼命消化这个非同小可的消息,而如纪云霄这般和高廷芳有仇怨的,一想到如今清苑公主竟然就在堂上屏风之后,和高廷芳单独相处,他更是觉得心头嫉恨得发狂。可是,还不等他想好该如何冷嘲热讽,先报心头之恨,却只听得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呵呵,听别人说我已经是冢中枯骨,这种感觉还真是新鲜。”
随着这话,原本的八扇屏风被人洛阳和疏影徐徐撤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不但有高廷芳,还有同样满脸震惊,正不停地打量高廷芳的清苑公主。此时此刻,高廷芳不以为意地正对着徐长厚那凶狠的目光,淡然从容地反问道:“徐将军你是楚国的将军,楚国和南平乃是敌国,不久之前才刚刚巨战连场。既然如此,南平王世子是死是活,你又从何得知,又如何敢断言?在你刚刚说这话之前,敢问满堂诸位大人,谁听说过南平王世子早就死了?”
见高廷芳依旧不急不躁,镇定自若,刚刚被那消息冲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众人,大多数都有了不小的动摇。尤其是凉王更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创造了那么多机会,让和乐公主和高廷芳一次次能够见面相处,如若高廷芳真的是冒牌货,他这些刻意笼络不但白费,还会成为笑话。可偏偏就在这时候,纪云霄竟是突然开了口。
“徐长厚,听到了吗,南平王世子说你这个楚国大将根本不可能知道南平王宫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还有什么话说?”
尽管徐长厚不知道纪云霄和高廷芳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纪云霄这话却是给了他一个继续陈情的引子,他当然不会错过。用阴狠痛恨的目光瞪着高廷芳,他就声色俱厉地说道:“高廷芳,你别以为这番漂亮的鬼话就能糊弄人!南平王世子几乎从落地开始就是药罐子,从未见过外人,但南平王宫里那些内侍却是有人见过他的!南平王高赖子生性暴躁,之前曾经怒责近侍宁溪,几乎用乱棍把他打死,随即又扔出宫外,此人如今就在东都道德坊的一家旅舍!”
“看样子,徐将军抛出这个宁溪来,是想要对质吧?”面对众多汇聚在自己身上,有怀疑,有迷惑,也有审视的目光,高廷芳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既然如此,为了让徐将军心服口服,何妨立时去道德坊的那家旅舍,把人带过来,如此也可以让徐将军心服口服?”
“正该如此!”纪云霄只觉得今天这一趟原本勉强同意的刑部之行实在是太值得了,当即站起身来主动请缨道,“我亲自走一趟,免得下头人不尽心!”
这种时候就应该尽量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消弭影响,可纪云霄竟然跳了出来,完全不顾大局,凉王只恨得牙痒痒的。而颖王却不知道强颜欢笑的凉王实则心中含怒,立时也不由分说把韦钺给塞了过去。至于一贯做事仔细的刑部尚书薛朝,则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吩咐人将徐长厚先行收监,都官郎中房世美带领一队刑部捕快出马。如此一来,堂上的审理不得不暂停了下来。
庭审从一开始到暂停,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这大大出乎了很多人最初的意料。此时此刻,高廷芳敏锐地发现,和之前自己的炙手可热相比,眼下众人却对自己避若蛇蝎,尤其是凉王和颖王全都避开得远远的,颖王的舅舅卫南侯韦泰,和颖王过往甚密的大理寺卿卢正怡,和凉王素来亲善的御史大夫裴宣,更是连个招呼都没来打过,直接就把他撂在了刑部大堂上,只有年纪一大把的刑部尚书薛朝特地走了过来。
“只希望一会儿能够还世子一个清白。话说回来,世子上次在含元殿上夺了我的笏板,一下子砸倒林未德时的准头,我到现在还记得,不知道这准头怎么练的?”
听出薛朝这话之中,既有真心的抚慰,也有隐隐的告诫和怀疑,高廷芳就欠了欠身,含笑说道:“多谢薛老大人关怀。我从小不能走长路,常常投壶为戏,十支能中八九,准头大概比得上军中善射的高手练箭。”
“你很擅长投壶?”随着这句插话,却是清苑公主来到了高廷芳身边。相比于那些避之惟恐不及的王公贵戚,她此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反而多出了几分好奇,只问过之后,她却轻声喃喃自语道,“当年承睿哥哥也最擅长投壶,无人能及……”
薛朝没想到清苑公主竟然会提到已经死去十二年的怀敬太子承睿,脸色倏然一变,可当他去看高廷芳时,却只见高廷芳竟然也有些神情恍惚。尽管那不是一瞬间,下一刻他看到的便是高廷芳那淡淡的微笑,可他还是忍不住暗自叹息。
由于来往一趟东都道德坊旅舍,时间绝不会短,薛朝接下来本是建议收拾一间屋子让高廷芳休息片刻,却被高廷芳婉言谢绝了。等他又看向清苑公主时,却不想这位金枝玉叶竟是摇摇头道:“不必了。二弟和三弟全都跑到这刑部衙门,想来已经足够让上上下下鸡飞狗跳,又何必为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冠再忙乱?承睿哥哥当年说过,王公贵戚不遵法度,仗势横行于公府,这是最忌讳的。”
她说着就看了高廷芳一眼,心头更是惘然。如果不是在刑部大门前被他教训,她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承睿哥哥当年的话?
薛朝没想到清苑公主今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怀敬太子,心中亦是沉甸甸的。那桩年代久远的公案牵涉到如今最显赫的韦家和纪家,纵使是他自诩为公正严明,断案如神,可他也许今天能够断定南平王世子是真是假,可以还高廷芳一个清白,可他能还那位怀敬太子一个公道吗?如果怀敬太子还在,哪怕如南平王世子高廷芳这样身体孱弱,纪家和韦家是不是就能够收敛一点?
一时间,薛朝蹒跚而走,心情复杂的高廷芳靠在洛阳身上假寐,而清苑公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却是怔怔发呆。当凉王和颖王几次三番派人到大堂窥探动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仿佛静止似的一幕,到最后,两人怎么也想不通,干脆也暂时不理会这一茬了,只是拼命派人去道德坊打听这个消息。
只有韦钰今天虽是奉旨同审,但他一无官职,二在韦家不受待见,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因此他背靠殿角小门,时时刻刻都在若有所思地关注高廷芳和清苑公主,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抓到了,那个宁溪抓到了!”
听到外间纪云霄那声音的一瞬间,清苑公主本能地转头去看高廷芳。尽管最初非常讨厌这个韦家人硬是要塞给自己的家伙,可在卫南侯府和南市两次相逢,对方都表现得非常有风度,尤其是南市解围之后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甚至都没有和她打一个招呼,更让她隐隐觉得,对方也察觉到了那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巧遇”。而且,今天在刑部大门前,高廷芳因为她对那个都官郎中的态度而出言告诫,更是让她的心中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然而,此时此刻,她看到的那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愕、恐惧、不安……又或者说所有负面情绪都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只有难以名状的平静。她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才能历练出这种古井无波的冷静,至少就她自己来说,那冷漠的外表不过是用来遮掩的一张皮而已。就在她看得目不转睛之际,就只见高廷芳微微睁开眼睛往自己看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她竟是有些双颊发烧。
除了承睿哥哥之外,她何尝这样看过一个人?
高廷芳仿佛看破了清苑公主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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