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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车夫刚说了“姑苏”二字,孙奕之便知道要糟,果然不等他说完,夫差便开口发话,一群人齐齐下马,将这牛车围在了当中,立刻有人冲上来掀开了车帘,要将他拉下车来。
“大王在此,还不下来拜见!”
只是他们刚要动手,就见躺在车上的那人翻过身来,散乱的长发下,露出张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庞,怏怏得连眼都睁不开的样子,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正好喷出口血来,若非他们收手及时,只怕就要沾上一手的血。
饶是如此,那人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扭头冲着车夫问道:“车上的人什么病?”
车夫摇摇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小的不知,小的只负责送人……”
那人看着车上的人又咳又吐血,随时都要死过去的模样,也不敢再动手,退到湛卢身边,说了几句方才看到的情形,末了补充道:“依卑职看,那人似乎是痨病,咳出血来,怕是命不久矣,卑职怕他病气过人,才没让他下车……”
“那就问车夫,可有路引?”湛卢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他们何时离开姑苏,城中可有异状?”他是夫差的贴身护卫,素来以夫差的安全为第一位,身份亦超然于众人,自不愿与一介奴仆对话,哪怕就在面前,也要命人传话。
车夫赶紧从身上摸出两块竹牌来,一块刻有他的户籍所在,是为姑苏林氏奴籍,另一块则是姑苏城守发出的路引,上面草草地写着两人,林子仪,林三,姑苏至曲阜,求医几字,只是一角烙有城守印记,湛卢看过,倒并非作伪,点了点头,又扔还给他。
“说,何时离开姑苏,城中可有异状?”
“前日下午离开姑苏,先生病重,小的奉命送先生去鲁国寻医。至于异状……”林三抬起头来,神情迷惑地望着他们,不解地问道:“不知大人问的是何异状?小的只是个车夫,平常帮人送货送客,未曾见过什么异象。”
夫差并未下马,只是定定地望着那牛车,先前看到侍卫去掀开车帘时,他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并未看清里面人的模样,只看到那人咳嗽吐血,忽然想到患有心疾的施夷光,一下子心绪大乱,也顾不得再盘查下去,当即挥挥手,示意众人上马,“走!”
湛卢没想到他的心情变化如此之快,但见他面色难看,也不敢多问,赶紧上马跟上,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追了上去,只有问话那人留在最后,警告了车夫道:“看在那痨病鬼的份上,今日就放过你们,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回去莫要乱说,否则小心脑袋!”
“是是是!”林三一个劲地点头,目送走这群煞神后,才抹了把额上后劲的冷汗,喃喃地说道:“这些贵人来得快去得快,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方才虽装傻说不知道何为异状,可看到他们这般模样,自然明白,定然是姑苏城里出了事,才惊动这些大人,心下不禁担忧起来,“难道姑苏城里真出事了?我娘和妹子还在城里,不知会不会有事?”
孙奕之擦去嘴角的血迹,轻笑一声,道:“放心,就算有事,也是那些大人的事,不会连累到你家人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你也好快些回家。”
林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道:“先生的病可要紧?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先前见他吐血吐得那么厉害,连那些“贵人”都吓得不敢靠近,他实在是担心,这位病弱的先生若是半道上死在他车里,晦气不说,还不知该如何向林掌柜交代。
“没事,走吧!”
孙奕之笑了笑,放下车帘,稍稍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盘膝打坐,运气行功,开始调理自己的伤势。
林三听得里面再无动静,也没先前那般骇人的咳嗽声,虽有些担心,但人家都说了没事,他也不好多说,只得越发小心地赶车,但凡看到又坑坑洼洼地地方,都小心绕过,宁可慢一点,也不敢颠着了车上的病人。
孙奕之能感觉到,心中虽有几分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林升虽说是他母亲的家奴,可后来已给他一家放良去了奴籍,如今他也算是姑苏城中的平民,有钱有地,而孙家却已灰飞烟灭,他若不想趟自己这趟浑水,孙奕之也能理解。可他却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替他安排户籍和路引,还让这样一个有点傻却忠心耿耿的小子来送他,此等忠义之心,不知比那些朝堂上整日满口仁义礼道的大臣们强出多少倍去。
如伯嚭之流,能够为金银财帛美女珍玩而枉顾国家,谄媚逢上,就算身处高位,锦衣玉食,德行上,只怕还不如个大字不识的车夫。
只是今日夫差的情绪有些反常,孙奕之仔细地回想先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情形,他虽受伤不能动手,但眼光依然犀利,夫差放弃车驾随从,就带了这么点人,朝小道往回赶,却依然派人前往棠园安排接驾事宜,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缘由,可惜他这会儿实在不方便,时间又紧,不得不先放下吴国之事。
鲁盘还在雷泽玄宫之中,也不知司时久有没有及时赶到卫国,否则耽搁下去,以他的本事,在雷泽之中找口吃食只怕都很难。
孙奕之如是担心着鲁盘,可青青看到鲁盘时,却大大地吃了一惊。
司时久按孙奕之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卫国,却不想青青已经离开帝丘,等他赶到南山别院时,正好遇到赵无忧和即墨九娘也来找青青。
赵无忧不认得司时久,司时久却记得他这个昔日楚国九歌中的问晷,当下便打起了十二分警觉,旁敲侧击着,方才知道他们来此的缘由。
青青被子路借来南山别院教授剑法,赵无忧倒也罢了,他身为晋使,玄宫之事一日未了,他在卫国的任务就一日不尽,可即墨九娘在蘧府养了几日,身子康复之后,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生于平民小户,在蘧府这等高门大第之中,被当成贵客一般招呼,让她受宠若惊之余,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尤其是连着几日都未看到青青,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又不认得旁人,好容易碰到赵无忧,便苦苦哀求,请他帮忙来找青青,若是等不到她的阿盘哥,她宁可跟在青青身边为奴为婢,也不愿客居蘧府。
赵无忧正愁着玄宫这边毫无进展,进去的人多,死的更多,后来的那些人,甚至还不如他们,一天天的耗下去毫无进展,反倒让人都怀疑其此事的真假。他心灰意冷之际,也不再指着这事来建功立业,想着若能尽快将青青带回去认祖归宗,哄她交出兵书剑谱,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两人一拍即合,赵无忧便带着她来找青青,不料别院里的书生们却说她去南山打猎,正等着之际,便遇到了司时久。
三人闲坐之际,又不耐听那些书生读书,司时久和赵无忧都是老于江湖之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对方非同常人,言谈之际,彼此试探,知道都是为了青青而来后,各自心生警惕,暗自盘算不已。
结果足足等了一日,等到离锋一行人都回来了,他们方知,青青竟独自进山,与他们走散,还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赵无忧当下就着了急,想要进山去找,司时久却不紧不慢,轻描淡写地说道:“赵大人实在过虑了,青青姑娘一身剑法,便是学自山中,她若进山,要害怕担心的,怕是那些山中野物,你我只管安心在此等候便可。”
赵无忧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个黑历史,他比别人更有体会。想当初,九歌要算计青青,一行数十人,都被青青设在山中的陷阱坑杀,若非在最后时刻他的血溅在血滢剑上,引起血剑之光,青青知道他是自家血亲,方才饶了他一命,久经战阵的九歌刺客都落得如此下场,更不用提那些灵智未开的飞禽走兽,遇到被人,或许还能一逞威风,可遇到青青,也不过是给她的桌上多添了道菜。
离锋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本要与青青同行,可入山不久,便听闻有雷声阵阵,惊了他的马儿,等他安抚了坐骑,青青却已不见踪影。他们在山中转了几圈,都没找到青青,本想回来碰碰运气,看她是不是已经先行回来,却没想到依然不见踪影。
他这几日留在南山别院,每日除了与青青练剑之外,别无他事,帝丘那边全然交托给了江十三,反正青青说过,下去也是送死,那些非要跟他来的族中公子们,想要抢功劳的,就由着他们折腾,他所思所想的,不过如眼下这般,每日能看到她,一起练剑比武,谈天说地,走马行猎,便已心满意足。
只是没想到,今日青青忽然撇开了他们一行人,单人匹马进山,到现在还没回来,就算明知她剑术精绝,又熟悉山林,他还是有种故意被抛下的感觉。
她的秘密,始终不愿与他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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