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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是看过那案子的记录,知道苏明哲这那案子的过程,还经历过几次假死,甚至死后复生。写案情的人,对于案子本身,并不会去解释每一个逻辑上细节,主要是说明案子的大概情况,然后渲染经办人员的努力,以期述功的。不会按胡宗宪所推断的,把苏明哲作案过程仔细写明白,再把证据一一列出。
相反的,把各种异象往白莲妖人的妖术上靠——胡宗宪这性子,更是觉得,懒得去跟他们分说明白,他也没有责任和义务,更没有权力,让写记录的人,按真实的情况去写。所以最后那卷宗,很多细节只能靠脑补。
作为看过那卷宗的知县,接受胡宗宪这说辞,那是没有什么障碍的。
甚至知县还问道:“之前那土地附体,似乎说,日间恶语相向者,为阴邪所害?”
“老父母,那不可信的。王掌柜怕是发羊癫疯吧,胡言乱语,不足以为凭。学生只知道,从格物致知领悟出来的判阴之术,在此地难以施展,并且七日之内,难以再用判阴之术,来锁定真凶罢了。至于其他,子不语怪力乱神。”
胡宗宪那是推得一干二净了。
格物致知,基本就是认识论的一个命题,而最关键的是,在宋以后,对于它的解释,有非常多的分歧。所以他又拱手对知县说道:“为何会难以施展?学生以为,不外乎‘意诚自定,则心正,始学之事也’,所以需要这七天,来重新读圣贤书,自省,以使‘心正’!”
知县抚须点头笑道:“善,此是明道先生的学问了。”
明道先生,就是程颢,方才胡宗宪拉来当虎皮的,就是程颢的话。
为什么这么干?胡宗宪肯定这么干啊,他一个读书人,连锦衣卫的功劳都不想沾,他不把程颢拉出来当虎皮,以后被人诬为神棍怎么办?所以他首先就声明了,这是从格致里领悟的,以后最多,就是说读程颢的笔记,读得走火入魔罢了,总不至于成神棍。
而王大头的情况,胡宗宪那是当成透明的,完全就推得一干二净。
知县也是个明白人,胡宗宪都把台阶摆到脚下了,他当然也就顺之下:“好,汝贞专心治学,以达意诚自定,而使心正。但陈捕头这边,你还是要尽量帮他出出主意。嗯,都散了吧,方才不过是汝贞于内读书,而王掌柜羊癫疯发作罢了,大家不要庸人自扰。”
知县定了调子,自然不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但在知县离开之后,有好些人,其实就是白天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的那些人,却就过来围着胡宗宪,向他问道:“秀才,按着方才土地老爷所说的,我们只怕是阴邪缠身了,这怎么办?说轻了就会短命,重了还会被弄成替死鬼,秀才你要救我们啊!”
“又不是我说,干我底事?”胡宗宪把眼一瞪,往大雄宝殿里一指,“谁说的你们找谁,一个抽风的病人,胡说的话,你们也信?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甚至他离开时还吟了句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愚昧啊!”
于是那些人便涌入了大雄宝殿里,那王大头带来的小伙计,正在一边哭一边收拾王大头吐的血污等物:“掌柜的,你不要死啊!最多我以后不偷吃鸡爪啊!”
“王掌柜,这怎么办啊?你别说你不知道,你刚就被土地附身了啊!”那些人涌了进去,却是围着王大头这么问道。这个时候,完全看不出白天,他们势如仇敌的分歧,反而很一致,希望王大头给他们想个办法出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王大头在小伙计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摇头长叹道,“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一下子晕厥过去,醒过来,就难受得要死,又吐了许多血,唉!”然后他就在那收拾了地上秽物的小伙计,搀扶之下也离开去休息了。
这一夜,王大头和小伙计,还有胡宗宪,都没有选择在大雄宝殿里过夜。
在庙外冷眼观看这一切发生的,严千户看着胡宗宪他们在湖边生起的篝火,叫住了霍长觉:“不要进去大雄宝殿,嗯,我们也去烤个火,就在湖边休息吧。”
留在大雄宝殿里的人们,开始了他们私下的沟通,他们渐渐地发现,在火光的边缘,似乎有各式的小人,隐身在黑暗里,试探着向火光里的他们迫近,这便让他们开始惊恐,然后便听见庙宇外头胡宗宪的声音:“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诸位要不是读书人,要不也是乡绅,现时在庙宇里头,尖声怪叫,成何体统?”
那些人如同见着救星,连滚带爬纷纷从那大雄宝殿里冲了出来,围在胡宗宪身边,如同有了凭仗,方才松了一口气:“秀才,你不能就这么不管啊!”、“汝贞兄,都是绩溪人,无论如何,也得援手啊!”、“胡兄,你我有同窗之谊啊,虽说余略为年长,但咱们开蒙是同一个老师啊!”
胡宗宪叹了一口气,对他们说道:“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你们都看到的。我还是得好好读书,好好自省,七天吧,七天之后,我到时尽力而为。”
他尽管没有提到浩然正气,也没有提到阴邪鬼魅,但大家都知道,刚才也看到王头大被土地爷上身,那反噬之下,不住地吐出发紫的血块出来,心知胡宗宪只怕也好不到那去,所以也不敢把他逼得太紧,毕竟现在胡宗宪就是大家的救命稻草。
“可是汝贞,这七天,怎么支撑过去啊!”、“对啊,这阴邪鬼魁,可不讲道理的啊!”、“胡秀才,老夫向来极为欣赏你的文才,不如我们彻夜长谈,?足而眠吧!”这位乡绅却是更为直接一点,就是要缠着胡宗宪了。
这让胡宗宪有些无奈了,但一时之间,也很难拒人千里之外,特别是一会知县的长随,送了一盅燕窝过来,胡宗宪也就只能安排这些人,在湖边自己那堆篝火旁边,又另生了一堆篝火,然后让他们围着那堆新生的篝火安置下来,该露天而宿就露天而宿,有帐篷的就自己去移过来,不要低估人类在面对生死威胁时执行力,就这么摸着黑,硬是有乡绅豪强,把三顶帐篷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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