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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贾士贞才想到华义彬为什么吞吞吐吐,胆战心惊。想到上午铁书记振振有词,侃侃而谈,还真的差点把他给忽悠住了。现在有些干部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忽悠领导的本领。
贾士贞对铁书记和这个选举乡长都有些似信非信。又找了那个落选乡长和乡政府的一些同志,证实了华义彬所言。
当然,这个做法已经超越了他这次考察干部的范围,然而,他却进一步掌握了在社会转型时期基层干部人事制度上存在的一些问题。
吃晚饭时,贾士贞破例喝了几杯酒,却不和党委书记和那位落选的乡长喝酒,而连连敬了华义彬三杯酒,并且杯杯喝干了。弄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晚上回到宾馆也只有八点钟,高嘉正候在大厅,见了贾处长就迎上去。来到客房,贾士贞一开门,地上有一封信,他随手拿起来,略一看,正是写给他的信,下面却没有落款,在这一瞬间,高嘉也看到了这封信。高嘉的脸色有些阴沉。
贾士贞随手把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装进口袋里,佯作无事的样子。于明、李晓峰过来了,贾士贞说:“你们打牌吧,我洗个澡。”说着就进了里间的卧室,关上门,取出这封信。他坐在床上,打开台灯,这是一封用印蓝纸复写的人民来信,信封上写着“莫由省委组织部贾处长亲启”。贾士贞轻轻拆开信封,抽出信纸,见是反映高嘉的受贿问题,却又没有任何具体事实的人民来信。但信的内容文理通顺,字迹也很端正,落款是“一个善良的群众”。贾士贞没有马上洗澡,转身又出了卧室,见高、唐、于、李四人已经坐下拿牌,贾士贞瞥了一眼高嘉,觉得他的表情不像前两天,始终是满面春风,此刻少了几分快乐,多了几分忧郁。
高嘉抬起头,笑着对贾士贞说:“贾处长,你来吧!”
贾士贞朝他看看,那笑有几分勉强和尴尬。贾士贞摆摆手说:“你们玩吧!我浑身臭汗,先洗个澡。”但他却站在那里未动。贾士贞看着高嘉手里的牌,高嘉总是出错牌,总是“吃苍蝇”,总是输。
贾士贞洗完澡,并没有马上出来,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又出来了,大家都让他打牌,他说:“不打了吧,休息好不好?”
李晓峰收了牌,彼此握手而别。
高嘉似乎有些犹豫之态,贾士贞佯装不知便把大家送至门口,高嘉也就只好惶惶地离开了。
躺到床上,贾士贞心乱如麻。陡然间,从这次到陵江来开始向前回忆,他觉得组织部门考察干部太有些程式化了,上面定好圈子,下面画好线,却让考察干部的人只依此行事,群众看组织部多威风,谁知道这里也只是表面文章,文字游戏,却不能自己主张出一张牌。组织部的工作真的太微妙了,王学西因为有了仝世举就当上了副厅、正厅。而他又想到表哥胡耀先不也是因为他当上了副县长吗?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陈圩乡门口群众义愤填膺的情绪和华义彬还有那个落选乡长。随着他职务的升迁,权力的增大,又会有多少人因他而被提拔呢。什么是组织,组织说到底最后就是一个人!这个人和张三搭上线了,张三就官运亨通,和李四密切了,李四就前途无量。说到底,还是体制问题,在现行的干部管理体制下,叫任何一个人来从事这项工作,都必然会出现这样的片面性和局限性。要克服在干部问题上个人权力的作用,就要从根本上解决体制问题,要有切实可行的监督机制,才能防止个人说了算。
夜已经很深了,贾士贞收住自己茫茫的思绪,竭力让大脑平静下来。
早饭之后,贾士贞说今天听听县直机关一些部委办局的负责人的意见。第一个来谈话的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就是高嘉说的那位年龄偏大的主任。贾士贞一看,此人恐怕已经五十多岁,也许那是高嘉的真心话,但后半句就显得水分太大了。贾士贞也不想问他的姓名,只想听听他的意见。这位主任显得十分沉稳,句句话都恰到好处,既不损害任何人,也不突出某领导,理论多,实际少,宏观多,微观少。更是闭口不谈具体事例。这大概就是他多年来在县委领导身边得出的经验,否则也不可能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干到今天!
谈话难以深入,人人都是一套放到桌面的套话,这也难怪,人家大权在握,谁敢冒着身家性命去玩!那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毕竟太少了。
下午,贾士贞让于明和李晓峰与那些部委办局的负责人谈话。他不想听那些大同小异的套话了,说是看材料,实际在卧室里考虑问题。来陵江县才三四天,说什么也要蹲一个星期,不然怕领导说他太草率了。突然想到华义彬的事,这样一个年轻干部,又有群众基础,确是一个难得的基层干部,却没有一个很好的工作环境,心中自有些愤愤不平,但又想,这又不是自己管的范围,不觉有些犹豫和矛盾。于是开了门,把李晓峰叫进卧室。
贾士贞给他倒了一杯水,两人点着烟,贾士贞说:“晓峰,你知道陈圩乡前两年县委安排的乡长落选了,而参选的副乡长当选乡长的事吗?”
李晓峰说:“听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贾士贞摇摇头说:“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昨天在陈圩乡,听说这个情况,那个落选的乡长现在是乡党委副书记,过去的分工没调整,而他和乡党委书记关系又不一般,选举的乡长也就成了摆设了。”
“这情况倒是不清楚,既是这种情况,县委组织部有责任哪!我来找唐部长谈谈。”
贾士贞沉思一会说:“晓峰科长!”贾士贞这一说就显得他们俩的关系特别亲近,李晓峰望着贾士贞,脸上始终露着笑意。贾士贞又接着说,“这个乡长叫华义彬,农学院毕业,有群众基础,应该大胆地培养才是。现在的干部风气越来越坏,要么靠人,靠关系,要么……”他想说“要么靠钱”,可他觉得他这样说不妥当,就收住了话题,李晓峰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只是不吭声。
李晓峰说:“贾处长,我们都是组织部门搞干部工作的,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理论上讲得好听,干部‘四化’标准,理论上说说,实际上还不是谁有权谁就说了算,没有关系,再好的人才,也不可能有人推荐。干部的推荐、使用成了个人好恶、讨好、拉帮结派的最好手段。省里我不知道,地区、县里这种情况很难避免。”
贾士贞说:“所以,”他没有对李晓峰的话加任何评论,“我想,像华义彬这样的干部,也要给他机会,这样干部如果提到县委副书记、副县长的位置上,他一定会比那些人干得更好。你说呢?”
李晓峰先是有些震惊,后来也就平静了,笑笑说:“那自然,贾处长,在乡党委书记、乡镇长、县部委办局主要负责人位置上,像华义彬这样的干部肯定多得很,但是符合县委书记口味的,或者说县委书记真心实意推荐的能有几个!我说一个事给你听听:我们地区下面有个县,有一个乡党委书记,工作一般,能力一般,无论从什么角度,县里提拔副县级干部肯定是轮不到他的。说来也怪,那年省里下来的扶贫工作队,工作队副队长、省某厅局的领导恰和那个乡党委书记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没过多久,这位副队长便向县委推荐那个乡党委书记任副县长。县委书记先是一愣,立马说,我们县委也是这样考虑的,县委书记就拉着那个工作队副队长到地委组织部找部长,那个乡党委书记不久就当上副县长了。”
贾士贞点着头,不停地吸着烟,过了半天,他说:“晓峰,不管其他人,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体制就这样子,岂是你我改变得了的?不过,华义彬的事,我们俩要管!”他说话的口气认真而严肃,随后抬头看看李晓峰。
李晓峰笑笑,说:“贾处长,这有什么难的,省委组织部地县干部处处长要推荐一个副县级干部,这实在是太小一件事,莫说一个,十个也没问题呀!”
贾士贞收敛了笑意,说:“晓峰,话千万不能这样说,这副县级干部既不是我们管,而我们也无权推荐干部。如果那样做,也是不妥当的。或者说违反组织原则的。所以这事还得由你设法从中协调才是。”
李晓峰说:“你放心,贾处长,你第一次向我们打招呼,我一定会办好的,再说你和那些领导不一样,又不是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帮忙,而是举荐人才。”
贾士贞笑了笑说:“我完全不是因为个人关系在干部问题上打招呼,我是对这种现象鸣不平!”李晓峰说:“贾处长,你如此认真,我绝不会当儿戏,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回音的。”
和李晓峰结束了谈话,贾士贞依旧坐在卧室里抽烟,心里总想着考察干部的事。多少年来组织部门都是这样考察干部的,而每一个领导干部提拔一级总有一种奥妙。朋友、亲戚、同事、部下、同学等,大关系当大干部,小关系当小干部。他在机关干部处那段时间里,目睹了许多现实,产生过许许多多的疑问,使他逐步成熟起来。现在他认为,他对待华义彬的问题上,才是真正的举贤任能,是正义的,纯洁的。任何一个组织部门管干部的同志都能够这样,也许基层领导干部的选拔、任用、考察上会有一个大的进步。
贾士贞的心里又想到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事,想到他的那篇论文。当然也就自然想到正是因为那篇论文触动了少数人。其实他真的不是出风头,不是为了以此来压倒哪一个人。他完全是呼吁从体制上改变当前干部选拔任用上存在的问题。现在他越来越感到选拔领导干部,非走公开选拔这条路不可。给大家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机会。不靠关系,不靠个别领导好恶去推荐人才,只要有才能,有群众基础,就应该得到重用。这个办法应该在一个县、一个地区逐步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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