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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怔忪地看他半晌才回过神,再要说话却有些哽咽,摇头道:“我不要,我只要叔。”
骆青暗叹一声,硬着心肠皱眉,故作失望表情,转身换来奶妈子,叮嘱她照顾阿墨安歇。
阿墨小嘴扁扁欲哭,却忍着,委屈地站着,想着刚才听到的安慰和训导,抑制着哽咽目送他走,等他走出门了,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才忽然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哇的嚎啕大哭,冲过去抱住他的腿,稚嫩地哭求道:“叔,你带我回去,我听话……什么我都听,我不听故事了,我给叔捶背……”
骆青暗觉酸涩,自嘲地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过是让孩子独居罢了,竟这般不舍。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阿墨了,长此以往,对阿墨没有什么好处。当即俯身,一双大手温和有力,不容反抗地扯开阿墨,将他交给奶妈子抱住,又叮嘱几句,转过身,任凭阿墨在他身后丢掉性命似的嘶哑大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走出这座连通正院的偏院,另吩咐下属日夜轮流守护阿墨,但凡有任何不对之处,都要立即禀报给他知晓。一切安排妥当,自己回到卧室,一人脱衣安歇,骤然觉得床铺空荡荡的,心里面仿佛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忘了做,翻来覆去,半夜未眠,才知何为怅然若失。
庄中敲响三更天的时候,骆青睁开眼,披着衣裳起身出门,招来看护阿墨的下属询问情况。
那下属回道,阿墨小少爷只哭了片刻,就在奶妈子的照料下安睡了,极其乖顺。
骆青怔了怔,放松了些,同时又有细微的失落。顿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挥开下属,便要转身回屋。突然隐约听闻阿墨所在院落有嘈杂声,面色一紧,飞身过去,远远就听奶妈子苦劝:“小少爷,赶紧回床上去,别着凉了,青少爷肯定已经安歇了,您过去会吵醒他的。”
骆青停住,并不靠近现身,只令下属过去探听,听到回禀后才知道,阿墨先前见哭号无用,便假装乖顺地睡觉,等听着三更敲响的时候,却悄悄起床,连衣服都不知道穿,光溜溜的小身体,偷偷下床,想开门跑回去找他,却被警觉的奶妈子发觉,当即逮了个正着。
骆青洒然失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胸中那点失落荡然无存,转而温暖熨帖,缓缓踱步,在黑夜中靠近,听了半晌。等到奶妈子将阿墨好歹哄骗回去,他才现身出来,一个人走到阿墨屋外静静地伫立,听着小阿墨由低声哽咽到疲累困倦地入睡,他的心头也逐渐归于安宁。
五岁以后的骆家男子,将要开始苦练武艺,再不能像对待奶娃娃那般去纵容宠溺了。
骆青向来干脆利落,情绪虽然深沉内敛,却也是直来直往,但是现在,忽然百感交集。
他反悔了之前的念头,只觉以前对阿墨疼宠得根本不够,他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处理事务,阿墨当时才三四岁,那么小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在他空荡荡的院子中,每天托着小腮帮坐在门口的坐墩上等他。一转眼,才刚刚五岁,就要被他扔出院子,从此独居。
骆青眼底有些酸涩,仰头看看夜间天色,抬步离开。孩子总要长大,不能一直依着谁。
骆青本以为阿墨顶多哭闹几天,随后见他态度坚决就能安分下来。阿墨极其聪慧,年纪虽小,却被他言传身教了些许察言观色、内敛情绪的本事,不会看不明白他的态度。等以后时间长一些,慢慢形成习惯就好。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其实极强。
次日,天刚蒙蒙亮,阿墨直冲过来,一见他就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诉苦:“叔,我睡不着。”
骆青昨晚是听着他入睡才走的,哪不知道他在闹别扭?却不点破,只由着他闹,温和宽慰几句,并不像以往那样抱着哄逗,饭后又送他去家学,如昨日般;晚上又是不理他生死别离似的嚎哭,硬着心地送他去偏院,而后离开;第三天,仍是如此。
第四天,阿墨终于老实下来,煞白的小脸衬着发青的眼底,像是正在枯萎的树苗。骆青心头狠狠揪着,温言唤他一声,他时常愣愣神才反应过来,哪还有以前精神勃勃的倔强男童模样?
骆青眼眸紧缩,私下问奶妈子,又问守护阿墨的下属。其实阿墨这几天的反应,他早就得到细致的禀报,奶妈子和那名下属也都说,阿墨小少爷只在睡觉时胡闹片刻,睡下后就老实了,不过睡得并不安稳,而且醒得极早,应是与吃饭、玩耍一样,都属于孩童的正常适应阶段。
骆青听完千篇一律的回答,实在不放心,晚上悄然站到阿墨屋外亲自守护。
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远非那些下属能及。隔着墙壁,他清晰地听到阿墨呼吸慢慢平缓下去,的确是睡着了,怎的白天却没精神?他伫立不动,过了约莫半刻钟,屋内的阿墨突然呼吸不稳,动了一下,低低呜咽了声,宛如受伤的虎崽儿,很明显醒转了过来。
阿墨睡觉时,除了骆青,不让任何人靠近,奶妈子隔着屏风睡着,虽然警觉,却没有高深武艺,阿墨若不作出响动,她根本不知道阿墨醒来。
骆青心疼得厉害,屏气凝声,皱眉继续等,直直等候小半个钟头,阿墨才又安静地睡去。骆青心头提紧,不动不声,过得小片刻,阿墨呼吸重又不稳,模糊低微地呓语一声,再次醒来。
骆青终于明白,阿墨这几天向他哭诉“叔,我睡不着”,不是在闹,而是以前一直被他护着,从来不知道“噩梦”是什么,现在当真夜夜做了噩梦,连番吓得惊醒,慌了怕了,却傻乎乎地不知道解释,只委屈地说睡不着。
骆青痛惜不已,面庞铁青,剑眉皱起,咬牙忍耐着继续等看。结果一如之前,阿墨好容易再次入眠,却还是只在片刻就噩梦惊醒!这还能有什么办法?骆青再也忍不住,匆忙抬步,开门轻轻走进去。
阿墨冷不丁听到开门,吓得不敢动,僵硬在床上,直到听出是骆青的脚步,才突然从小床上坐起来,黑夜中,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隐约看出来是骆青的轮廓,登时哇的一声哭出声,光着小屁股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叫他抱,边哭边求:“叔,你带我回去,我睡不着……”
骆青眼底一热,怀抱住他,用没刮干净的下巴蹭着他的小脸:“是叔不好,叔带你回去。”
阿墨一听,尚不知表达心里的酸苦,只知道放声大哭,眼泪哗啦啦地打湿了骆青的衣裳,搂着骆青的脖子死也不放手,稚嫩嘶哑的哭腔哽哽咽咽,断断续续,身体直抖,仿佛有翻江倒海的巨大委屈。
五岁这场独居风波终于刮了过去,满院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阿墨经过接连四天的惊恐,过了一个多月都没完全缓过来。
一个多月后,阿墨重又恢复精神,却比以前多了两分幼稚的小心,任凭骆青如何宽慰,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意活泼,有时说话都偷偷瞄着骆青脸色,晚上睡觉虽然霸占着骆青的胸膛和臂膀,却再不敢含着骆青胸前肉质颗粒,也不敢要求讲故事,偶尔甚至还做噩梦惊醒。
骆青心疼得发涩,哪还敢再提“分居”的事情?平常笑脸露得更多,院中常听到他引逗捉弄小阿墨时的放声大笑。他只想着,再缓一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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