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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十六郎一向是听风就是雨的禀性,听二十三郎那般说,便真个儿以为二十七郎是冻着了,当即也丢了手里的笔,再一把夺过李穆的笔,风风火火地推着他道:“真是的,原说得好好的,只要送我和二十三哥过来就好,偏你看了也要凑这个热闹。也不看看你那弱鸡一样的小身板,真冻病了,便是娘娘不罚我们,宜嘉夫人那里肯定也再不能挠了我和二十三哥!还不赶紧回车上暖和暖和去!”说着,竟是半拖半抱地架着李穆就上了那一直候在路边的马车。
原正帮三兄弟磨着墨的小番奴狸奴和丫鬟珑珠见了,赶紧也丢了那墨块,跟着爬上马车。却是一个忙着于暗格里拿出保暖的斗篷,一个从暖壶里给他兄弟三人各倒了一盅热茶。
二十六郎唠唠叨叨抱怨着二十七郎时,二十三郎则细心地握住廿七郎的手,见他手上温热着,二十三郎这才放了心,又接过珑珠手里的斗篷,仔细把李穆给裹严了,再接过茶盏亲自递到廿七郎的手上,道:“来,焐一焐手。”
直到接过茶盏,李穆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抬头看着一向惯于照顾人的二十三郎笑道:“我没有冻着,就是……才刚想事情,想得一时入了迷。”
虽说如今他早已经恢复了健康,可许是之前病得太久了的缘故,叫李穆那张小脸怎么看都要比常人更白了三分。加上他之前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便是于这一年里补回不少的肉,看着依旧还是偏于清瘦。因此,哪怕他淘气时都已经能够上房揭瓦了,于众人的印象里,他仍是那个风吹吹就要倒的“弱鸡”廿七郎。
二十三郎看看他,叹着气道:“你到底大病过的,不比常人,自己该注意多保养一二才是。”又道,“才刚里正说,已经在坊间的酒馆里订了几桌子饭菜酬谢我们,想来你们也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不如就回吧。”
“你呢?”二十六郎问。
二十三郎笑道:“我答应了永昌先生,午后还要跟着他们再去两个坊间呢。”又问着李穆,“宜嘉夫人那里该要等着你去吃午饭的吧?”见李穆点头,便又嘱咐道:“那你可记得早点回去,府里晚上要开家宴,晚了可不好。”
他又交待了狸奴和珑珠一些话后,便扶着那车门欲下去。可临下车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对二十六郎笑道:“如何?可好玩?”
二十六郎立时如炸了毛一般,挺直着腰肝嚷嚷道:“一点儿也不好玩!竟是上了你的当!我当怎么有趣呢,原来你竟是骗着我和廿七郎来给你做苦役的!”
李穆焐着那茶盏说了句公道话,道:“我怎么记得,是你死乞白赖非闹着要跟二十三哥来的?连我都是被你硬拉来的呢。”
因王府里的小郎君太多,且王妃又不真是个贤惠人,所以严格说来,他们这些小郎们不过是外面看着光鲜罢了。除了每人定量的衣食用度外,想要更多的东西就不能了。甚至连那出行的马车,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二十六郎之所以会缠上李穆,便是因为,李穆有一辆宜嘉夫人特意拨给他专用的马车。
见二十六郎缩起脖子,二十三郎和二十七郎对眼一笑。二十三郎又交待了两个弟弟几句“不许贪玩”的话,便回到他阿公和那些同窗身边去了。
二十六郎则凑到车窗那里,眼带羡慕地看了二十三郎好一会儿,才放下那厚厚的织锦窗帘,回头问着李穆道:“不是说,宜嘉夫人要另替你请个名师的吗?这事如何了?”
虽然府里每个小郎小娘到了年纪都会被送进王府学堂里去开蒙就读,可学里先生教书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因此,但凡求上进的,或者有本事有门路的,都宁愿于府外另寻个名师。
那二十三郎的生母张氏原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是广陵城里梅花书院的掌院,人称“永昌先生”。因张氏年轻时极具才名,却再想不到因这名声惹祸上身,叫她于一夜之间被人掳了去。等永昌先生好不容易查访到她的下落时,她已经被那好色的广陵王给圈进了内宅。
虽说张氏沦落为王府的一个无名姬妾,且那时已经有了二十三郎,作为读书人的他亲阿舅和亲阿公,倒并没有因此就不肯认下这个女儿和外孙。虽然于官方的名义上,二十三郎跟他家再无关系,一家人依旧还是想着法儿地将二十三郎弄进了梅花书院里读书。
而于这种“积极要求上进”的事,只要不用王府里另外开支钱粮,王妃倒显得很是大度,从来不过问这等“闲事”。
和中规中矩叫着他阿公“永昌先生”的二十三郎不同,李穆从来不忌讳让人知道他和宜嘉夫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因此答着二十六郎道:“我姨母的意思,想请个靠得住的先生住馆,在她府上教我。我倒想考一考那梅花书院试试。怎么说那梅花书院都是大唐十三所名院之一,学问应该不差的。只是,我病了这么多年,功课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只怕考不上呢。”
二十六郎看看他,一竖拇指,道:“有志气。”又笑道:“我是不行的,提到读书二字头就疼。好在便是我不学无术,将来也照样有一份俸禄可拿,总饿不死我便是。”
李穆横他一眼,倒没怎么狠劝他向学。顿了顿,他只问道:“你怎么说?是回府,还是跟我去我姨母那里吃午饭?”
“当然跟你走了!”李程立时道,“我才不要在这街头上冻个半死,等着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派车来接呢。”又羡慕地抬眼看着李穆这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道:“还是你和二十三哥有福气。哪像我,不仅指望不上那些人,还得防着那些人来扒我的皮。”
李穆看看他,不禁一阵沉默。
因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有关王府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他于这一年里才恶补起来的。
要说起广陵王府,于整个大唐来说,可算得是个笑话。那广陵王的好色之名,甚至已经传到了西域诸国。王府里,侍候着大王的姬妾少说也过了百,至于子女,就皇家玉牒上的记载,则已经足足有八十八位之多了。
而和别的王府里常常不给姬妾所生的子女报名不同,广陵王府的王妃陆氏是个极公正之人,哪怕那广陵王如一个懒农夫一般,只管撒种不管收,她也算得是个极合格的农妇,只要王府里“收成”一个新生儿,她就极负责任地将那孩子抱养过去,同时往宗人府里报个名。因此,广陵王府竟是大唐所有皇室家族里,唯一一个将所有孩子都上了玉牒的人家。
而且,世家女出身的王妃还极讲究个规矩体统。便是她其实也很不耐烦教养府里的那些小郎小娘子们,她也绝不肯叫那些低贱的姬妾们教养了这些记在她名下的子女——反正王府里多的是各色奶娘仆从。
甚至,因那些孩子才刚出生就被王妃派人抱走了,以至于那些不受宠的姬妾,连自己生的是男孩是女孩都不知道。不仅如此,王府里许多的小郎小娘子们也搞不清自己的生母是哪一个,除非他们的生母能够像二十三郎、二十六郎或二十七郎的生母那样,曾于广陵王的面前得宠过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
而对于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的小郎小娘们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件幸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二十三郎的生母那样,是被强掳来的,许多人都如李穆的生母牡丹娘子和二十六郎的生母承欢娘子那样,是家里趋炎附势,主动将女儿送进王府的。因此,这些知道自身出处的小郎小娘们,不免会被自己的生母以及母族亲戚们以各种理由给缠上。
不说二十六郎,便是生母已经亡故了的李穆,若不是受着宜嘉夫人的庇佑,他也少不得会被赵家人给缠上。
虽然同情着他二十六哥,李穆却是什么也说不得,只应道:“你的钱可够用?若是不够……”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程已经挥着手拒绝了,道:“我宁愿我身上没钱。只要我确实没钱,谁也拿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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