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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别泪偷垂登场艰一面 机心暗斗举案祝双修(第1页)

第三十六回别泪偷垂登场艰一面机心暗斗举案祝双修

世上有许多不愿跳上舞台的人,往往为着朋友的引诱,或者家庭的压迫,只得牺牲了自己的成见,跟着别人上台。其实他上台之后,受着良心的谴责,未尝不是精神上的罪人。

杨月容被宋子豪这批人恭维包围,无法摆脱,也就随着他们的怂恿,向市场清唱社去了。

是登场的后七天了,月容穿着黑绒夹袍子,长长的,瘦瘦的,露出了两只雪藕似的手臂。下面衣岔缝里,露出湖水色的绸裤,下面便是湖水色丝袜,白缎子绣花鞋,清淡极了。她漆黑的头发,在前额梳着刘海,更衬得她那张鹅蛋脸儿,非常的秀丽。在茶社的清唱小台上,她半低了头站着,台底下各座位上,满满的坐着人,睁了眼昂着头向台上看着。在月容旁边场面上的人,手里打着家伙,眼睛也是睁了向月容身后望着。每到她唱着一句得意的时候,前台看客轰然一声的叫着好,拉胡琴的,打鼓的,彼此望着微微一笑。在他们身后,有一排花格子门隔着,两旁的门帘子里,和窗户纸里,也全有人偷着张望。随了这一片好声,在花格子底下的人,也都嘻嘻的笑了起来。

小五娘和黄氏并排站住,看过之后,两个人对望着,头碰着头,低声道:“这孩子真有个人缘,一天比一天红起来。别说上台了,就是这样清唱下去,也是一个大大的红角儿了。”黄氏笑道:“你瞧着,那第三排正中桌子上,坐的那个穿蓝绸袍子,戴瓜皮帽儿的,那是刘七爷。”小五娘道:“袍子上罩着青缎子小嵌肩,口袋上挂着一串金表链,口角上衔着一枝玳瑁烟嘴子的,手撑了头望着台上出神的,那就是的吗?”黄氏连连点了头道:“就是他,就是他。你瞧他微微的点着头,那正是他暗里夸月容的好处。”小五娘道:“今天这出《玉堂春》,就是刘七爷点的。他说今天点这出《玉堂春》,他就是要考一考月容,若是好,他就让月容加入他的班子。”黄氏道:“那末,他不住点头,就是把月容考取了。”小五娘笑道:“你瞧,我们那老鬼,拉着胡琴,也是眉开眼笑的,就是他大概也很是高兴吧?”

她说着话,一回头看到茶社东家王四,也走来在这里张望着,便点点头说道:“四爷,怎么样?我们给你拉的角儿不错吧?”王四比着两只灰布袍子的袖口,向她们连连打了两个拱。因笑道:“感激之至。可是她太红了,我们这一瓢水,养不住金色鲤鱼。听说她有人约着要搭班子了,今天刘七也来了,我倒有点疑心,准是他有约她的意思。”黄氏道:“那也不要紧呀,就是月容搭班子,也不能天天露。一个礼拜,在这儿告两回假,也不碍大事呀。”王四道:“刘七组班子,是要上天津上济南呢。”小五娘笑道:“我们介绍她来的时候,你还不敢让她唱压轴子,现在是短不了她了!”王四抬起手来,只管搔着头发。

说着话,月容已唱完了,向后台来,一掀门帘子,大家异口同声的道着辛苦。月容也满面是笑意,王四笑道:“杨老板,您不急于回去吗,我请您吃涮锅子。”宋子豪提了胡琴站在门帘下,不住的向她挤眉弄眼,意思自然是叫她不要答应。月容笑道:“老是叨扰四爷,我不敢当。这一个礼拜让您请过三次客了,改天我来回请罢。”王四笑道:“也许是刘七爷已经预定在先了吧?”月容脸上带着一点红晕,强笑了一笑,没有答复他。宋子豪在旁插言道:“四爷,您别瞧着刘七来听戏,就以为杨老板有离开这里的意思。组戏班的人,四处找合适的角儿,这是常事。杨老板的唱工,扮相,那用不着咱们自个儿夸。她二次出来,要个人缘儿,戏份又要的出,哪个不愿意邀她?刘七本来就和杨五爷有交情,他想邀杨老板的意思,不能说没有,可是杨老板真还没有和他接头。”王四笑道:“刘七爷那么一个老内行,他有那瘾,到茶楼上听票友?当然今天这一来是很有意思的,也许他不好意思今天就请杨老板吃饭,可是一天二天,他一定会请的。我这话只当是放一个屁,你们记着。”他把话说到这里,脸可就红了。

月容觉得王四帮忙不少,陡然和人家翻了脸也不大好。便笑道:“四爷,你别误会,今天我真有点私事,要和一个朋友商量一件事。”王四道:“哪一位呢?大概还是梨园行吧?”月容随便答道:“不,不,是一个姓丁的朋友,他是铁工厂里的。”王四笑道:“我不过随便的这样一句话,杨老板的交际我能问吗?明天有功夫的话,我明天再请罢。”宋子豪提着胡琴,就向后台外面走,口里道:“好好好,我们明天叨扰。”月容会意,取下衣架上的大衣,搭在手胳臂上,随了宋子豪后面走去,小五娘同黄氏自然也跟了去。王四站在后台,站着发愣,对了他们的去路,很是呆望了一阵,然后叹了一口气,走向前台来。

场面上打鼓的朱发祥,还没有走开。口里斜衔了一支烟卷,在胸前横抱着两只手胳臂,偏了头,只管出神。王四掀着门帘子出来了,看看茶座上,已走了十停之九的人,只是远远的躺椅座上还有几个人,便低声道:“发祥,你瞧,杨家这小妞,风头十足。”朱发祥笑道:“她是没有收下野性的鹰,饿了到你手上来找乐子,吃饱了,翅膀长满了,她就要飞了。”王四道:“刘七今天到这儿来的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吗?”朱发祥道:“他不为什么,还到这儿来听清唱不成?不用说,我只要知道他是刘七,就知道他是什么用意。月容本人年纪轻,她还不会到外面去张罗,这都是老枪宋子豪出的主意。照理说是不应该,在咱们这里还没有帮半个月的忙,怎么又有走的意思?”王四道:“她帮咱们的忙,不如说咱们帮她的忙吧。听说她原来跟着一个什么司令,人家玩了她几个月,把她轰了出来,就剩一个大光人。老枪在天桥混不下,也没有法儿,这就托人和我说,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来唱。我原来也听过她一两回戏,知道她扮相不错,唱呢,有时候还够不上板呢。反正这年头是这么着,有几成模样儿,就不怕没人捧。头三天我还没敢让她唱压轴子,谁知三天以后,她一唱完了,座上就开闸,闹的大家都不愿意唱在她后头。红是红了,要不是我肯用她,未必人家就知道她又出来了。”朱发祥道:“现在尽说也没用,她要是真走,咱们就得商量一个应付办法,必得找一个人比她还好,才能叫座。”王四将脸一沉道:“不能那样容易让她走,我得另想法子来对付。”他两人说着,一面下台向茶座上走。

这里有两个老主顾,赵二和蒋五,和王四都很熟。赵二躺在睡椅上,摇摇头道:“票友内行,我熟人少。要说到杨月容,我是一脉清知。也是坤角里面真缺人才,大家会这样拿着灯草秆儿作金箍棒耍。”王四道:“听说她以前家境很穷,所以一唱红了,忘其所以的,就出了花样子。”赵二笑道:“女孩子唱戏,有几个不是寒苦出身的?这不算为奇。”说着,淡笑了一笑,坐起来提着壶斟了一杯茶喝。王四同朱发祥也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王四在身上掏出烟盒子来,起身向赵蒋二人各敬了一支烟卷。蒋五和赵二隔了茶几坐的,蒋五三个指头有意无意的在茶几上顿着烟卷,向赵二道:“丁二奶奶说的话靠得住吗?”赵二笑道:“这位丁二奶奶同月容是三角恋爱,诚心毁月容的话,当然也有两句,可是照实情说,也应当打个八折。”

王四听他们说话,两眼不免向他们呆望着,问道:“哪来的丁二奶奶?也是梨园行吗?”赵二道:“提起来话长。简单的说,丁二奶奶是我们同事丁二和的新媳妇,所以叫丁二奶奶。当月容还没有红的时候,就是二和捧的。后来月容唱红了,把脸一变,跟了有钱的跑,二和就娶了这位二奶奶。”王四道:“凭你这样说,也道不出月容什么出身上的短处来。”赵二回转头向四周看了一看,笑道:“在这茶楼上,我也不便多说,据丁二奶奶说,她是跟着张三在街上唱小曲儿的,后来跑出来,就在二和家里过活着。好容易二和把她送进梨园行,拜过了有名的老师,因为她行为不端,二和不要她,就和田家结亲戚了。”

蒋五口里衔着烟卷,两手回过去枕着头,躺在椅子上望了赵二笑道:“二奶奶也不用说人,她的情形,谁不知道?”赵二伸了伸舌头,摇着头道:“这个可不能提。”王四坐在旁边,见他们说话,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便笑道:“这个我们管不着。我也不能这样胁迫她,说是她要不在这里唱,我就揭她的根子。”赵二忽然哈哈一笑坐了起来道:“这倒有个法子,可以叫她在这里唱下去。”王四道:“只要有法子让她唱下去,怎么着委屈一点,我们也愿意呀。”赵二道:“用不着要你受委屈。我知道的,二和还在追求着月容,月容没有忘记二和,那也是真的。要不然,为什么丁二奶奶的醋劲很大呢?只要我们对二和说一声,月容在这里唱戏,他准来。他来了……”王四接着说道:“让我和他攀攀交情,那可以的,恐怕还没有那样容易的事。”赵二道:“不管成不成,我们不妨试试。”

王四究竟不大知道丁杨的关系,总也希望能成事实,对于赵蒋二人,倒是很敷衍了一阵。眼巴巴所望的,便是月容在今天受过刘七的招待,明天到茶社来,看她是一种什么态度。

到了次日下午三点多钟,又是宋子豪一男二女拥护月容来了。王四迎上前去,在后台口上,向她连连点了几个头,带拱着手道:“杨老板来啦,今天早。”月容笑道:“快四点了,也不早。”王四向她周身看看,笑了一笑,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要说什么,但眼光望着人身上,不交代个所以然,又有点难为情。便笑道:“杨老板今天穿着淡蓝的衣服,比昨天那件黑绒的更要边式得多。”月容也对自己胸前看了一看笑道:“没钱买绸料子,做件蓝布衣服穿。”王四笑道:“漂亮的人,穿什么也好看,你这样像位女学生。”说时,向她脚下看去,笑道:“少一双皮鞋,我来奉送一双。”月容微微的笑着,不觉走近了上场门。

凡是卖艺的人,尤其是小妞儿,有这么一个牌气,未登场之先,爱藏在门帘下面掀着一线门帘缝,向外张望观众,月容在戏班子里也沾染了这种习惯。这时,走着靠近了门帘子,将身闪到上场门的一边,掀开一条帘子缝,将半边白脸,在帘子缝里张望着。当她开始向门外看的时候,还带了笑音,和身后的人谈话,后来这笑音没有了,她手扯了门帘,呆着在那里站住,动也不动。在后面的人,全也没理会到有什么变故。宋子豪向前一步,也到了帘子边下,笑道:“我瞧瞧,大概又上了个满座儿吧?”只见月容猛可的转回身来,脸红着,像涂了朱砂一般,连连的道:“他来了,他来了。”宋子豪倒是一怔,望了她问道:“谁来了?”月容抽回身,向台后那间小休息室里一跑,靠了桌沿站定,两手撑了桌子,连摆着头道:“这怎么办?”宋子豪也跟了进来问:“姑娘,什么事让你这样为大了难?”月容道:“二和来了。”宋子豪道:“他来了罢,难道还能禁止你上台唱戏吗?”月容道:“倒不是为了这个。”宋子豪道:“还有什么事觉得没有办法呢?”月容低了头很沉思了一会子,眼望了地面,将脚尖在地上画着,因道:“我就有点难为情。”她说这话,声音是非常的低小,低小的连自己都有些听不出来。宋子豪道:“这是什么话,唱戏的人,还怕人瞧吗?”月容道:“各有各的心事,你哪里会知道。”宋子豪道:“你怕他会叫你的倒好吗?”月容立刻正了颜色道:“不会的,他决不能做这样的事,他不会再恨我的,我晓得。我说难为情,是我觉得我做的事,有些对不住他,猛可的见着面,倒什么……似的,唉!”说着,垂下脖子去,摇了几摇头。

黄氏在一边看了她那情形,不住的点着下巴颏,似乎已在计算着月容的各种困难。宋子豪被月容一声长叹,把话堵回去了,只有站在一边发愣。黄氏就只好接嘴道:“姑娘,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你们一不是亲,二不是故,爱交朋友就多交往几天,要不,一撒手,谁也不必来认谁。他先对不起你,做起新姑爷来了,怎么你倒有些难为情去见他?”月容道:“他虽然另娶了人,可也不能怪他。你看他今天还追到这茶楼上了,可见他心眼里还没有忘了我。”黄氏道:“你既然知道他来是一番好意,你就上台唱你的戏,让他见你一面罢。你怎么又说是怕见他?”月容低着头,很是沉思了一会子,却抬起头来道:“哪位有烟卷,给一支我抽抽。”宋子豪在身上掏出一盒香烟,两手捧着,连拱了几拱,笑道:“这烟可不大好。”月容也不说什么,接过烟盒子来,取出一支烟衔在口里,宋子豪在身上掏出火柴盒来,擦了一根,弯腰送过去,黄氏也在墙上擦着了一根,送将过来,那小五娘看到桌上有火柴盒,刚正拿到手里。月容说声劳驾,已是接过去,自己擦上一根,把烟点了。其余两根火柴,自己扔在地上。月容也没有理会这一些,她自微偏了头,缓缓的抽着,这里三个人没看到她表示什么意见,也就不好问得。

月容缓缓的把那支烟抽了一大半,这才问道:“大爷,今天咱们预备唱什么的?”宋子豪道:“你不说是唱《骂殿》的吗?”月容道:“改唱《别姬》得了,请你拉一段舞剑的《夜深沉》。”宋子豪笑道:“恐怕凑不齐这些角色吧?”月容道:“你去和大家商量,有一个霸王就得,只唱一段。”她交代了这句话,又向宋子豪要了一支烟卷抽着。宋子豪向门帘子外面张望一下,因道:“杨老板,咱们该上场了。”月容点点头,也没有做声。宋子豪提了胡琴,先出台去了。月容只管吸那烟卷,呆呆站着不出去。小五娘拧了把热手巾,走近前来,带了笑音低声道:“姑娘,你该上场了。”月容懒懒的接过热手巾去,随便的在嘴唇皮上抹了两抹,听着锣鼓点子已经打上了,将手巾放在桌上,低头掀着门帘子出来。

照例的,全身一露,台底下就是哄然一阵的叫好。在往日,月容绷着脸子,也要对台底观众冷冷的看上一眼,今天却始终是低着头的,坐在正中的桌子角上。北方的清唱,是和南方不同的。正中摆了桌子,上面除了一对玻璃风灯之外,还有摇着箫笛喇叭的小架子,再有一个小架子,上面直插着几根铜质筹牌子,写着戏名,这就是戏码了。所有来场玩票的人,围了桌子坐着,你愿意背朝人或脸朝人那都听便。女票友更可以坐到桌子里面去,让桌子摆的陈设,挡住了观众的视线。玩票的人,拿的是黑杆,并非卖艺,也没有向观众露脸的义务。不过这里要月容出台,目的是要她露一露,往日也是让她坐在前面一张椅子上,或者站在桌子正中心,今天月容闪到桌子里面去坐着,这是全观众所不愿意的。王四在四处张望着,见又上了个九成座,大家无非是为了杨月容来的,怎好不见人?自己也就挨挨凭凭的走近了桌子边,想和月容要求一下。不料走近一看,却吓了一跳。

月容两手捧了茶壶,微低着头,眼眶子红红的。原来月容藏在桌子角上,虽然避免了人看她,但是她还可以看见别人。在玻璃灯缝里,已是不住的向外张着,在斜对过最后一排座位上,二和独据一张桌子坐在那里。他虽然还在新婚期间,但在他脸上,却找不着丝毫的笑容。穿了青呢的短大衣,回弯过两手,靠住了桌沿,鼻子尖对准了面前的一把茶壶,也是半低了头。但是他不断的抬着眼皮,向这里看了来,在这上面,决看不到他来此有丝毫的恶意。而且在这副尴尬情形中,分明他也是觉得会面就很难为情,似乎这里面有种传染病,当自己看过之后,也一般的感到难为情。于是索性将额头低过了茶壶盖,只管低了头。

本来自己一出台,已到了开口的时候,只因为那个配霸王的男票友出茶社去了,临时由别人垫了一出《卖马》。现在《卖马》也唱完了,锣鼓点子一响,月容想到老藏着也不是办法,只得随了这声音站起来。先是两手按住了桌沿,微微低着头,和演霸王的道白。胡琴拉起来了,要开口唱了,这就抬起头来,直着两眼,只当眼前没有什么人,随了胡琴唱去。先是绷着脸子像呆子似的,后来的脸色渐渐变着忧郁的样子,不知不觉的,那眼光向二和所坐的地方看去。他那方面,当然时时刻刻,都向台上看来的,月容看去时,却好四目相射。看过之后,月容仿佛有什么毒针在身上扎了一下,立刻四肢都麻木过去,其实也不是麻木,只是周身有了一种极迅速的震动。但是让自己站在唱戏的立场,并没有忘记,胡琴拉完了过门,她还照样的开口唱着。宋子豪坐在旁边拉胡琴,总怕她出毛病,不住的将眼睛向她瞟着。她倒是很明白,把头微微低着,极力的镇定住。有时掉过身来,在肋下掏出手绢来,缓缓的揩擦几下眼睛,眼眶儿红红的,显然是有眼泪水藏在里面。

王四坐在场面上,接过一面小锣来敲着,两眼更是加倍的向月容注视着。月容和这些注意的人,都只相隔着两三尺路,自然知道他们很着急,就眼望了他们,微点了两下头,那意思自然是说,我已经知道了。宋子豪算放了一点心,再跟着抬头向台下二和那里看去。他好像是在很凝神的听戏,两手膀子撑住了桌子,将十指托住脸腮,头低下去望了桌面。好容易熬到月容唱过了那段舞剑的二六板,以后没有了唱句,大家放心了。接着是加紧舞剑的情调,胡琴拉着《夜深沉》。

那个座位上的丁二和,先还是两手撑了头,眼望了桌面,向下听去。很久很久,看到他的身体有些颤动,他忽然站起身来,拿着挂在衣钩上的帽子,抢着就跑出茶社去。到了茶社的门口,他站定了脚,掏出衣袋里的手绢,将两眼连连的揩着。听听楼上胡琴拉的《夜深沉》,还是很带劲,昂头向楼檐上看了许久,又摇了两摇头,于是叹了一口气,向前走着去了。但走不到十家铺面,依旧走了回来;走过去也是十家铺面,又依旧回转身。这样来去走,约摸走有二三十遍。一次刚扭转身向茶社门口走去,却看到三四个男女,簇拥着月容走了来,虽然她也曾向这边看过来的,可是她的眼睛,并不曾射到那人身上,被后面的人推拥着,她没有停住脚就随着人走了。二和站着,很是出了一会神,然后再叹了一口气,也就随着走出市场了。

他新的家庭,住在西城,由市场去,有相当的距离。当他走出市场的时候,街上的电灯,已经亮着,因为心里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在街上也忘了雇车子,顺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回到家里时,已经完全昏黑了。那位做新人不久的田家二姑娘,这时已很勤俭的在家里当着主妇。晚餐饭菜,久已做了,只等着主人回来吃。看看天色黑了,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情不自禁地到了大门口斜傍了门框,半掩了身子站定。胡同里虽还有一盏电灯,远远的斜照着,但还射照不到这大门以内。手挽了一只门环,头靠了门板边沿,眼睁睁的向胡同里看了去。

二和的影子,是刚在那灯光下透出,她就在脸上透出了笑容来等着。二和虽到了门外,还在街的中心呢,二姑娘就笑向前迎着他道:“今天回来的晚了,公司里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二和默默的淡笑了一声,并没有答话。二姑娘在半个月以来,是常遭受到这种待遇的,却也不以为奇。二和进了大门,她又伸手携着他的手道:“今天该把那件小皮袄穿上才出去,你瞧,你手上多凉。”二和缩回手来,赶快的在她前面跑着,走到院子里,就向屋子里叫了一声“妈”。丁老太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的晚呢?”二和且不答复,赶快的向屋子里走了去。

二姑娘看他那情形,今天是格外的不高兴,也就随着他,跑到屋子外面来。还不曾跨进屋子门,却听到丁老太很惊讶的问道:“月容又出来了吗?这孩子也是自讨的。”月容这两个字,二姑娘听了,是非常的扎耳,这就站着没有进去,在窗户外更听下文。二和道:“公司里有人说她在东安市场里清唱,我还不相信,特意追了去看看,果然是她。她没有出场,也就知道我到了,在唱戏之后,还让场面拉了一段《夜深沉》。不知道怎么着,我一听到了这种声音,就会把过去的事一件件的想起来,心里头是非常的难过,我几乎要哭。后来我坐不住了,就跑出来了,没有到后台去找她。”丁老太道:“清唱不是票友消遣的所在吗?她是内行了,还到那里去消遣干什么?”二和道:“茶社靠这些票友叫座,有愿在他那里消遣的,当然欢迎,不愿消遣,他们就暗下里给戏份。男票友不过三毛五毛的,像月容这样的人,两三块钱一天,那没有问题”丁老太道:“她有了职业也罢,年轻轻儿的,老在外面飘流着,哪日是个了局。”二和道:“改天星期,我要找着她谈一谈。我看前呼后拥的,好些人包围着她,和她谈话还是不容易呢。”丁老太道:“见着她,你说我很惦记她。大概她也不肯到咱们家来了;来呢,我们那一位,大概也不乐意。”说到这里,声音低了很多,似乎也有些怕人听到的意思。

二姑娘站在门外,越听就越要向下听。听到最后,不知是何缘故,身体都有些抖颤,最后,她只好扶着墙壁,慢慢的走回屋去。到了屋子里以后,便感到满腔怒火由胸膛里直喷出来,仿佛眼睛和鼻孔里,都向外冒着火焰,手扶了桌沿,人就是这样呆呆坐着。自然,胸中这一腔怒火,能够喊叫出来是更好,因之瞪了两眼,只管朝门外看去,便是这两只秀媚的眼里,也有两支火箭射出来似的。可是她有怒气,却没有勇气。她望着望着,二和进来了,她两眼热度,突然的减低,立刻手撑了桌面站起向二和笑道:“就吃饭吗?我去给你热那碗汤去。”二和依然是忧郁着脸子,摇摇头道:“我不想吃什么。”二姑娘笑道:“怎么着,有什么心事吗?”她说着这话,站起来迎到二和身边,微微的依贴着。二和牵起她一只手来握着,笑道:“我有什么心事?除非说是钱没有个够,还想公司里加薪。”

二姑娘听他说加薪,怕他再绕一个弯子,又提到刘经理身上去,这就笑道:“累了一天,为什么不想吃饭?也许是身上有点不舒服吧?”说时,那只手还是让二和握着,另一只手却扶着二和的肩膀,又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笑道:“你还是吃一点罢。你打算还吃点什么合味的呢?我同你做去。”二和笑道:“我实在是不想吃什么,经你这样一说,我不得不吃一点。去到油盐店买一点辣椒糊来罢,我得吃点辣的刺激。”二姑娘笑道:“别吃辣的了,吃了上火。”二和道:“你不是说了我想吃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吗?”二姑娘含笑向他点了两点头,自向厨房里去了。

二和坐在椅子上,对她去的后影望了一望,自言自语的道:“她现在倒能够忏悔,极力地做贤妻,不过似乎有点勉强。”丁老太在隔壁屋子里搭腔道:“二和,你在同谁说话?”二和道:“我这样想着,没同谁说话。”丁老太道:“你这孩子……唉,教我说什么是好。”二和哈哈一笑道:“这样的话我也不能说,那也太委屈了。”丁老太在隔壁屋子里没有回话,二和也就没有再向下说。相隔了约两三分钟,听到一阵脚步声,自窗户外走过。二和昂着头,问是谁?二姑娘在外面笑道:“给你沏茶呢。”二和也不理会,还是在屋子里坐着。

一会工夫,二姑娘将一只茶盘子,托了两菜一汤,送到桌上。老妈子提着饭罐子和筷子碗也跟了进来。二姑娘笑道:“你去烧一壶开水来给先生沏茶,这里的事交给我了。”老妈子放下东西去了。二姑娘先摆好双筷子在二和面前,然后盛了一碗饭,两手捧着送到二和手上笑道:“吃罢,热的。”二和笑道:“劳驾。你怎么不把碗举着平额头?”二姑娘道:“那为什么?”二和道:“这就叫举案齐眉呀。”二姑娘笑道:“只要你这样吩咐,我就这样做。”二和扶起筷子碗吃饭,向二姑娘笑道:“想不到我有了职业,又得着你这样一个贤妻,真是前世修的。”二姑娘眉毛一动,笑道:“我嫁了你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好丈夫,也算前世修的。”二和道:“我好什么!一个赶马车的。”二姑娘道:“你就不说你是镇守使的儿子吗?”二和扒了几口饭,点点头道:“再说,也得刘经理帮忙。”

二姑娘红着脸,没有答复他这句话,靠了墙边的梳妆台站着。很久,笑问道:“明天是星期六,可以早一点回来吗?”二和捧了碗筷向她望了笑道:“又给我预备什么好吃的?”二姑娘见他脸上,已是带着笑容,进言的机会就多了,打了个呵欠,抬起手来,抚着头发,因道:“吃的,哪一天也可以和你预备。你应该带我出去玩半天了。”二和低了头将筷子扒饭,因道:“没满月的新娘子,尽想出去干什么?”说这句时,是突然的说着的,语气未免重一点,说完了之后,倒有点后悔。又改了笑容道:“现在这年头,无所谓满月不满月,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明天下午,我有一点事情。”二姑娘牵牵衣襟,低头道:“那末后天星期天,可以带我出去玩了?”二和又低头吃着饭,脸没有看着人,因道:“后天下午三点钟以后,我还有点事。上午我可以陪你出去。”二姑娘脖子缩了一缩,笑道:“我和你闹着玩的,哪个要你陪着出去。”

二和看她脸上时,带有一种不自然的微笑,这也当然是她蜜月中一种失望。但这个星期六和星期日,绝对是不能陪她的,因笑道:“那末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听戏罢。”二姑娘将颜色正了一正,因道:“我不说笑话,明天下午,我想到嫂嫂那里去,把打毛绳子的钩针拿了来。”二和道:“好的,见着大哥,你说我有事,明日不能请他喝酒了。”二姑娘笑着点了两点头。二和全副精神,这时都放在清唱社里的月容身上,对于二姑娘有什么表示,并没去注意。饭后,二和又到丁老太屋子去闲谈,二姑娘在留意与不留意之间,完全都听到了。自然,她也不在其间说什么话。

到了次日,二和换了一套新呢的学生服,拿了十元钞票揣在衣袋里,再罩上大衣,临走丢下了一句话,中饭不回来吃,晚饭用不着等,也许是不回来吃了。二姑娘一一答应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就对丁老太说,要回去一趟。丁老太道:“家里有女佣人陪着,你放心回去罢。”二姑娘有了这句话,就回房去好好的修饰一番。当她临走的时候,又缓缓走到丁老太屋子里告辞。丁老太虽看不到她穿的什么衣服,但她走过之后,屋子里还留着一股很浓厚的香味。丁老太昂着头,出了一会神,一来她是新娘子,二来她是回娘家去,丁老太虽然有点不愉快,但是为省事起见,也就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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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是一个小胖妞,喜欢美食,除了美食,就是喜欢追在他的身后,问他各种事情。长大后,她知道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爱,不顾村里人们的嘲笑鼓起勇气带着自己认为最好吃的零食去向他表白,可一脚踩空掉进了路边的河里,一切一切的什么都变成了过往云烟。在意识最迷糊的时候,满脑子闪过的全部都是他和她的一切,内心有些不甘。或许上天注意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留念,大发善心,让她重活一世。重活一世的她,才知道前世掉进河里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重活一世她不在把陷害她之人当做闺蜜,她要跟着心中的想法去做。响应国家号召,带领着家人开小吃店,开农家乐奔小康,成为村里的首富。在感情上,她不在自卑,死死追在他身后,直到把他拐上她的床。装傻篇凯军哥哥,你为什么怎么看着我啊?女孩傻傻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面前冷冰冰的男人。男人完全不吃这一套,伸手恶狠狠的捏住女孩的下巴赶紧收拾好东西,给我滚出家属区,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吃醋篇可是凯军哥哥,我的衣服全部被你给扯开了。女孩很无辜看着被男人扯坏丢在地上的衣服。男人继续无视女孩无辜表情,继续警告着女孩以后不许穿这种衣服出去,知道吗?女孩不怒带着微笑伸手摸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脸这条裙子可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你这样反对是在吃醋吗?如果您喜欢重生七零农媳太可爱,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对不起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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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无知的时候一直以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是别人的损失,可是慢慢长大后才会发现,真正失去的不是失望的那个人,而是没有做到的那个人。」凛西暖。独自一个人艰难的照顾着弟弟和妹妹的凛雾昀,在遇到桃乐丝的那一刻,仿佛就决定了原来是一场错误!可是,哪怕没有了善良,依然想要靠近光芒。如果您喜欢对不起遇见他,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借阴骨

借阴骨

捡骨,说好听点是替人迁坟移骨,说不好听点,就是掘人坟墓,有损阴德不说,搞的不好还会祸延子孙。我叫夏洛,我的爷爷是个捡骨的先生,他从来都不肯把这里面的名堂告诉我,但我最终却还是...

明朝假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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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元之守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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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伴随着一道清脆宁神的铃铛声,动漫,小说中的美少女们在惊呼声中连忙压下裙角,发丝轻轻摇摆,有清风由快而慢,徐徐吹过如果您喜欢二次元之守矢,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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