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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照晚衣衫破碎,浑身是血,他道:“这屋子是我暂时的居处,江兄不如进去换件衣衫歇息一下,看起来你好像已经伤了内脏……”一句话未完江照晚便喷出一口血来,谷潜流急忙扶着他进了屋里,到床边坐下。
趁着谷潜流找衣衫时江照晚靠在床头打量了一下屋里,虽然有些乱,却并不脏。谷潜流过来将一件衣衫递给他,一边道:“真是抱歉,我不喜欢收拾,这里乱成了一团。”口中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江照晚笑着道:“我要不是房里有朱朱帮着收拾,也是乱得很。”又补充道:“朱朱就是那次十里亭边对你大呼小叫的那个姑娘。”
“她啊……”谷潜流呵呵笑了一声,“真是个凶丫头。”见江照晚脱衣衫时不小心触了伤处,痛得只抽凉气,他忙道:“我来帮你。”
帮江照晚脱下上衣后,看见他原本白皙光滑的背上鞭伤纵横交错,忍不住咬牙骂道:“那些该挨千刀的!”又忙从怀里拿出个药瓶往他身上倒药粉,口中解释道:“这是上好的伤药,你身上鞭伤这么多,可不能马虎了。”
江照晚见他言谈举止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很是细心,擦起伤药来手指所经之处完全感觉不到痛楚,想必是刻意控制了力道。
收拾完后谷潜流拿来一壶酒递给他,道:“喝点压压惊。”一边坐在他对面拿起另一壶酒仰头痛饮了几口,倒似那酒与他有仇一般。江照晚本想着烈酒对伤口不利,可是见谷潜流饮得这么酣畅,便也仰头饮了一大口,感觉入口香醇清冽,忍不住赞道:“好酒!”
“这是凌波酒楼的招牌酒‘凌波一醉’,你想必是知道的。”谷潜流道。
江照晚又痛饮了几口,方点头笑道:“当然听说过,只是因为有一年因为醉酒误了事,此后便极少饮酒,若非你提醒我倒没有发现这便是凌波一醉。”想到那次醉酒后发生的故事,不禁有些惘然。
饮酒间两人交谈起来,谷潜流说自己自幼父母双亡,后被一个郎中收为徒弟,从他那里学了些粗浅的医术与武功。大一些后离开了郎中开始浪迹江湖,这么多年来走了不少地方,又向江照晚说了些见闻。他本来见多识广,加上口才亦是极佳,江照晚听得入迷,不觉间已到了二更。谷潜流留他住宿,江照晚想着自己没有马匹,这样摸黑下山只怕到家已经天亮,而且如今受了伤,若是在途中遇见陆从容恐怕不妙,便欣然应允了。
夜里两人挑灯夜谈。因江子奇的约束,江照晚少有机会行走江湖。从前他只当父亲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如今想想父亲大概是因为鱼龙舞的缘故,所以才让整座山庄都淡出江湖。然而江照晚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总希望能出去看看,多结交些朋友,故此对谷潜流甚是羡慕,也真心对他的游历感兴趣。面对这样一个好听众,谷潜流自然说得格外尽兴卖力。等到蜡烛燃尽,两人却并不觉得室内昏暗时,才发现天色差不多已经大亮。
虽是一夜未睡,但两人年轻身健,倒也不见困倦之态。江照晚起身抱拳道:“谷兄,照晚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改日定请谷兄到寒舍一叙,寒舍厨子下酒菜做的相当不错。”
谷潜流爽快地答应了,又道:“你有伤在身,万一遇见那群人恐怕糟糕,不如我送你一程,正好我要去城里买酒。”
两人共乘一骑往城里赶,走到一下坡处有一人一骑迎面飞奔而来,看见两人时那人忽然勒马停在了那里,挡住了去路。坐在前面的江照晚连忙勒住马头,由于太过突然,又是下坡,马儿惊了一惊,谷潜流下意识搂紧江照晚的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一瞥间留意到十几丈外那一人一马,于是问道:“是来接你的么?”话音未落前面那人却忽然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江照晚来不及向他解释,连忙拍马跟上,口里喊道:“入松等等!我与你一起回山庄去。”等距离足够近时他双足在马腹上一蹭,人便斜斜跃了出去,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人便落在了风入松身后马背上。
他又回身朝谷潜流含笑抱拳道:“谷兄后会有期,照晚在寒舍静候谷兄大驾光临。”
谷潜流笑着朝他摆摆手,之后策马朝另一条山路奔去。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江照晚忽觉有些不舍,就算是在拂尘面前,因想着对方是方外之人,他总还有些保留,可在潇洒不羁的谷潜流面前,他却不用再有半点伪装,即便有时两人说些粗俗之事,也觉得无妨。昨夜一席谈话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酣畅。
“你的脖子扭得不酸么?”身前之人忽然冷冷说了一句。江照晚只得回过头来,他看着风入松的发髻道:“怎么头发这么乱?没梳头么?”
“……你认为清明寺会有梳子么?”
江照晚哑然失笑,和尚果真是不需要梳子的。又听风入松冷冰冰道:“你难道也是从和尚庙出来的么?”
江照晚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摸着自己稍有些凌乱的头发道:“夜里没睡,早晨也没有想到要梳头。”忽然觉得不对,“你好像不是从清明寺的方向来的罢?”适才他明明是上山而非下山,倒似是从城里来的。
风入松冷哼一声,忽然拐了个弯,马儿便钻进了路旁偏僻的林子里。江照晚诧异地喊道:“喂,你走错路了罢。”
风入松却不理他,骑着马进了林子深处,等到实在无路可走时他勒住马,反身拽着江照晚跳到了地上。江照晚见他神情阴沉,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压在了树上。
“你干什么?”江照晚惊喝一声,一边奋力推他。风入松用尽全力压住他的身体,一边低头去亲吻他。江照晚惶急之下右脚狠命一勾,风入松“啊”闷哼一声,人也踉跄倒退了几步。江照晚连忙闪身离开,一边冷声叫道:“你疯了么?我的大舅子!”
听见“大舅子”三个字,风入松身子猛然一震,呆在了那里。江照晚忙将衣衫整好,心里却乱糟糟的。穿好衣衫见风入松还站在那里发呆,朝阳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他的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树叶的影子落在他的眼中,沉淀成一潭死水,有松鼠爬到树上扰乱了枝叶,那一潭死水忽又变成满地的碎玉。江照晚感觉自己的心也与那玉一般碎成了一片片,一粒粒,痛得他全身几乎都在痉挛。
这时风入松猛然扑过来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江照晚瞪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唇,仿佛自己身上的血液也被抽干了一般。
“你答应不离开我的,你答应的!”风入松咬牙吼着,声音嘶哑破碎。他的面上忽然闪过恐惧之色,“不行!你只能属于我——你是我一个人的!”他忽地大叫了一声,瞳孔一缩,手上的劲更加大了些。
艰于呼吸间江照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风入松此刻的神情——他真是想要杀死自己么?江照晚又是疲倦又是迷惘,在这一瞬死亡离他如此之近,然而他却连半点恐惧之心都没有——世间有许多感觉,或许比死亡更加痛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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