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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让他即刻病退,离开汴京,这是唯一的保命之法。所以老仵作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他的建议。
“但是关于文彦博为何要将陈安民案从毒杀改为心绞病发而亡,老仵作的儿子也说不清。案情更具体的细节,他是一概不知。
“于是我便着手调查此事。我去了开封府,托关系专门查了陈安民的卷宗。陈安民是因为错判了一起发生在相州的抢劫杀人案,才会被牵连进党争旋涡之中。因着他与文彦博以及当时的左相吴充之间的亲戚关系,被当做旧党的靶子,被新党的关键人物蔡确精准打击,因而罢官。
“按理说,陈安民是文彦博的小舅子,他被毒杀,应当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新党的抓手。但文彦博却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隐蔽,那么这可能存在三种可能:
“一是毒杀陈安民确实是新党所为,但文彦博不愿挑起进一步的党争,决定咽下这口气。
“二是毒杀陈安民并非新党所为,而文彦博知道是谁,出于某种目的,要进行隐蔽。
“三是毒杀陈安民并非新党所为,文彦博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他不愿有人利用这件事挑起党争,故而隐蔽。
“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当然我个人也愿意相信文彦博消弭党争的意愿,只是我认为新党不会蠢到对陈安民下此毒手,给自己留下口实把柄。
“抛却党争的部分,着眼于他所错判的那起发生在相州的抢劫杀人案,这案子也显出几分蹊跷来。我也调取了这起相州抢劫杀人案的卷宗,这案子说来还与韩家有些关系。案子就发生在相州韩氏祖宅不远处的官道之上,三个劫匪夜里杀死了从韩氏祖宅返回自家田宅的仆人,这仆人还是个老妇人。劫匪从她手中抢走了一幅画,还有一大笔金银。其中的匪首实施了杀人,另外两人没有动手。
“案子的分歧就在于此,新党革新之中,对于律法有从宽的倾向。但旧党司法则更为严苛。故而在旧党人看来,判决杀死三个劫匪,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新党看来,匪首才该判死罪,另两人只是从犯,罪不至死,所以这是错判。彼时是新党执政,故而陈安民判死三个人,直接撞到了枪口上。
“但奇怪的是,相州韩氏在这起案子里全程隐身了,而那个被杀死的老妇,怎么会携带着一幅画,还有那么多金银走夜路的?这不符合常理,卷宗之中对这些细节也是语焉不详。我认为这案子必定另有蹊跷,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去相州细查。
“此后我发现,我父亲也调阅过这些卷宗,而且是老仵作病退后没多久的事,他老人家也查过陈安民的案子。
“就在我调阅卷宗时,帮助我的同僚向我诉苦,说是府里最近严抓托关系查架阁库的事,让我赶紧查完,悄悄走了,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不然他要担不小的干系。
“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开封府现任士曹参军家里出了蹊跷事,闹鬼,请了个白傩面女冠去做法驱鬼。他还失忆了,矢口否认自己曾调取了士曹的宅户变迁记录,并且说调取签字不是他的签字。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到现在还是一笔糊涂账,知府下令严管档案调取查阅。
“我当时心中非常震惊,询问同僚细节。同僚说,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二月,现任士曹参军当时查了治平三年的记录。
“治平三年的开封府士曹参军正是家父呀!”
(长评加更二)
“那治平三年的宅户变迁记录,况知兄可查了?”韩嘉彦连忙追问道。
“查了,虽然冒了点风险,但当时也恰好是顺带着看了,并且我当时出了开封府,就凭着记忆及时将那几条宅户变迁记录默记了下来。”一边说着,龚守学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了一个皮革包袱,包袱里面是一些重要的文书。他从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韩嘉彦。
浮云子与赵樱泓都凑了过来一起看。
这纸张之上一共有十来条记录,是治平三年全年的仕宅变迁内容。这内容是按照整个开封府的里坊来条分理析的。这一整年仕宅契约变化并不多,但这些记录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
赵樱泓感到不解,问道:
“这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龚守学道,“但没有问题,才是问题。”
“甚么意思?”浮云子和韩嘉彦也糊涂了。
“我抄下来的这几条是记录之中用红批标注变动的内容。
“我父亲在担任士曹参军时,曾将整个汴京的仕宅做了汇总名录,且手抄了一份留在了家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也知道,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除非天家或官府要大兴土木,否则宅院大抵是几十年不会变动的,因此即便我父亲留在家中的那份汇总名录已然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还是具有参考价值。
“我将治平三年这些红批变动记录与这份汇总名录做了对比,没发现异常,想了想,又委托我同僚再去细查治平三年之后的宅院变动记录,进行对比。结果发现西榆林巷有一处宅院,治平三年四月时还属于文彦博,但治平三年五月做了转契的手续,架阁库内有契书留底,可交割对象却没有留档。且最诡异的是,治平三年之后,西榆林巷这处宅院就从仕宅记录之上消失了。”
“是我家……”韩嘉彦瞪大了眼睛。
“甚么?”赵樱泓亦大吃一惊。
龚守学道:“是,我去西榆林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处宅院是韩老相公购置的,曾经是师茂兄与令堂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我父亲帮助韩老相公从文老相公手中购置了这处宅院,做了房契交割,但却隐蔽这处宅院的存在,并不让人知晓这处宅院属于韩老相公。及至后来,这处宅院就再也不属于仕宅了,成了民间宅院。”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官人和她娘亲,我可以理解。但为甚么要这么麻烦的费工夫去抹除记录?”赵樱泓感到奇怪。
“因为仕宅,属于公家管理的范畴,也是朝廷细查官员贪腐的一条途径。所有登记在册的仕宅,每年御史台都会进行审核。抹除此宅院的存在,御史台就查不到了。”龚守学解释道,这些官府书吏规程之类的事项,赵樱泓不了解很正常。
赵樱泓眉头蹙得紧紧的:“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韩老相公为何不直接从民间购买宅院,而非要向文彦博购置仕宅,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浮云子摇头道:“不,这样才更隐秘。因为民间宅院的交易买卖,反倒更容易追根溯源,牙行一查便知,哪怕查不到,拉着人打听打听,也都能问出来。
“而你瞧,韩琦从文彦博手里买宅院,只留下文彦博交割房契的底根,却不登记韩琦这个新的房主。如此一番运作下来,有谁知道这宅院是谁的?哪里也查不到。
“附近的邻居也只知道杨大娘子和她的孩子曾在那里居住,二人搬走后,宅院空置,附近邻居也大多将她们淡忘了。若不是况知兄弟这样细心查找,根本查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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