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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自己不可能是凶手,却具备了凶手的要素吗?」沉默无语的牟礼田开口,「在目前这个时代,我们或许也都在持续进行某种改变,改变成不是人类的某种东西,应该说是局部局部地变成了具备犯罪者要素的动物吧!」
才说完,久生忽然猛一抬头。
59在壁画之前
「或许是吧!」她的声音低沉却坚决,「在此之前,我也只是尽做一些有如一脚穿高跟鞋、一脚穿着木屐就匆促出门的事情,经常反复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是对于你说的那点却很有自信,也就是,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之后,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了,别再谈什么侦探小说了。在『冰沼家杀人事件』里,苍司志愿当未来的、今后发生的一切事件的凶手而消失,但在真正的意义上,凶手很明显是我们这些观众。所以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若要说局部局部地变成犯罪者,恐怕你才是最有成果的吧!你完全知道一切,在法国的时候就知道谁、拟定什么样的杀人计划,而且丝毫不想劝阻,这是因为用世俗的方式来说,一切都是你预定的,你必须逼迫苍司走向幻灭。虽然你拚命想要抹去事件,也设法蒙蔽我们的眼睛,给了苍司最适当的自白机会,很顺利地让悲剧以悲剧结束,但与其说是因为知道苍司悲痛的动机,不如说只是为了避免火舌延烧到自己……我想问的是,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你真的只是为了苍司而行动吗?没有超乎范围的邪恶意图?」
说到这儿,久生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沮丧。「这点请你亲口坦白告诉我。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你是否曾故意让一位年轻人走向幻灭?你能肯定自己完全从未出现过用人类当做实验材料,随心所欲操控的兴趣吗?我想知道,在真正的意义下,谁才是最残酷的人。」
受到责问的牟礼田,以无法捉摸的眼神凝视遥远的虚空。太阳西倾,橙色的淡淡晚霞逐渐接近,他的身影溶入黑影与亮光中,看起来仿佛是某种来自遥远星球的生物。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他终于把澄亮的眼眸回到久生脸上,「对我来说,苍司的存在总是令我感到有一股不可思议的诱惑。尤其在进入青春期以后,看起来就是杰出人才。从他苍白的额头闪耀着光辉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想,无论如何要他依照我所构思的命运前进,最后再将他从断崖上推下……没错,一切部照我所预期。只是,我本来以为推下之后,他会长出新的翅膀,谁知道他只是头下脚上一直往下坠落。」
他仿佛在天空的某处看见振翅凶鸟的黑翼一点,然后似乎在表示谁也无法从黑影下逃走。牟礼田以更有力的声音说:「听到洞爷丸的消息时,我突然想到的是如阿防止苍司自杀。如果能离开巴黎,总该有办法。就是因为无法离开,所以我写信给他鼓吹一个计划,从圣经、赫塞的『乡愁』、哈姆雷特开始,不断告诉他,逐渐让某种思想在他脑海中发酵。苍司似乎曾经说过,他从黑暗的海底听到亡父的声音,让他这样认为应该没什么不可思议吧!在『哈姆雷特』的原作里,好友霍雷修利用亡灵的诡计怂恿哈姆雷特杀害叔叔,最后还说『幸好这里还有剩下的毒酒』,假装自己要喝地巧妙递给哈姆雷特,这手法宛如现代的男人。因此,你们认为我完成的功能也是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但我想说的是,我的动机是为了至少我在巴黎期间,直到听说红司的死讯为止,能防止苍司自杀。换句话说,若当时那种奇怪的想法发酵,受到影响所及,应该不会自杀。由于真正的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执行,我以为我回来后,可以再寻找某种新生的方法……
但是,这一切都因红司的死而乱了步骤。当时,苍司写了一封只表明他绝对不是凶手的信给我,并未提及任何详细情形。唯一就是自责如果马上看医师,或许还可得救,其他完全不多提。总而言之,红司的死让他毅然决定除掉橙二郎。在法国的我既无能为力,同时又浮现新的想法。杀害橙二郎的想法并不怪异,如果挑战这个无法制止的杀人,让它成为意外死亡,那么实际执行的苍司与从中教唆的我,应该都还可留下身为人类的意义。我下定决心,让他杀死橙二郎……诚如刚才奈奈追究的,我无法确信也许存在我内心的残酷嗜好是否动摇过,但是我的确不像霍雷修那般狡诈。
我想制作的是完成一幅雄伟的壁画,画里曲嵌入存活下来的血亲,不是来自愚昧的悲剧,而是具有纯正悲剧个性的典型壁画。假设出现了那样的壁画,而且壁画的名称也叫冰沼家杀人事件的话,届时我也打算自己出面说明。现今的日本需要这样的杀人事件,纯粹的恶、悲剧似的悲剧反而能在这个时代挽回人类的秩序。但不知是幸或下串,在没有这种机会的情况下,我又要返回法国了。反正壁画留在这里……对了,奈奈从以前就想写自传性质的侦探小说,若是打算以这幅壁画为小说蓝本,请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当初牟礼田回国时,在羽田机场回来的车上对我说,他没有当侦探的资格,今天这就是他的解释。说完之后,就再也没开口了。
60飞翔的凶鸟
「听你亲口说出这些,我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持续好一段沉默后,紧绷的空气刹时缓和了,久生的语气也开朗许多。「是的,我当然要写小说,而且一定要完成给你看,但会不会是你希望的结局,那就不知道了。因为从整个事件发生到现在,神好像一直都不在。不过,苍司所谓纠正神的错误,以及你想成为那幅壁画的制作者,这些想法都太偏激了,都是超越了人类本份的应有作为。所以,你要这么想,我写出的内容会不会赞成这个部分还很难说。」
然后她转身面对亚利夫,鼓励似地说:「亚利夏,你真的要好好写下这次事件的始末。虽然我也想写,但是当这个世界还存在另外一个与我同名的天才时,我会害羞得写不下一行字。至于你,似乎只有文才,也和小说中的角色长相不同,所以我们合作,但是由你执笔。」
「如果能写,我是很想写。」亚利夫的口吻颇无自信,「是要写成侦探小说?还是……」
「当然是侦探小说了。我希望的是,依照本格推理长篇的型态,只在最后有所不同——作品中的人物,任何人都行,其中一位突然回头,朝着书外的『读者』指着说『你就是凶手』那样的小说。是的,刚才也说过,真凶一定是我们观众,但『读者』应该也一样吧?从一九五四年到五五年之间,只要是有责任的成年日本人,应该全都符合凶手的资格。」
「我不喜欢。」本来就不赞成写成小说的阿蓝淡淡说道,「本来以为是解谜的本格推理,坐在壁炉旁或绿荫下悠闲翻开书页,结果凶手是身为读者的你,这太无趣了!」
「不是兴趣的问题。」久生赌气地说着,但马上恢复冷静。「这些等以后再仔细考虑。但所谓侦探小说,最困难的就是细腻,而且也必须注意前后不得矛盾,我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例如可以这么写,亚利夏你第一次造访冰沼家,说在门口看见闪闪发亮的新电话号码牌,当时我很生气,说那简直像垃圾。而那却是重要的证据,意味着直到最近,冰沼家的电话才从九段变更为池袋的局号。那没关系,但就算阿蓝刚从北海道回来,至少住的还是自己的房子吧!在我们互相谈论应该没有电话诡计时,小说中也可以加上突然想到九段的电话局,或是变更为有两卷不同的录音带;所以最初在『阿拉比克』,他可以喝醉睡觉,但在『红月亮』那天晚上,当一通重要的电话打来时,他却去上洗手间……啊,阿蓝,你在干嘛?」
沐浴在华丽的晚霞中,阿蓝不知何时站到玻璃窗旁,不停观察崖下的马路。
「没事。罗娜会开车从这一带经过,所以回去的时候,我想搭她的便车……她说过,会在下面的神社那儿挥手。」
久生本来还在想这对年轻恋人的感情不知如何了,斜瞄了总算有年轻人气息的阿蓝一眼,接着说:「那种伏笔虽然啰唆,可是,只要我努力,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从法国香颂歌手转变为侦探小说作家,虽然好像划得来,不过,若仔细算算……」
她强忍着想笑。「还有个困扰的问题。所谓的侦探小说,通常必须有恐怖的杀人,但这次的事件非常复杂,序章的部分一定要写得长一些,因为在红司死亡之前,过程有点松散……」
「那就这样好了。」牟礼田在一旁岔嘴,「如果序章太长会让读者感觉腻,在接下来的第一章,你们或阿蓝第一次见面时就互拍肩膀大笑,如此一来,原本辛苦阅读的读者也会高兴些。」
「怎么可能……」久生回想起无数的复杂经验露出苦笑,「不过,整个事件真的有太多杂七杂八的巧合了,上次我注意到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呢!在五色不动明王之中,目黄、目赤与目白竟然排列成一直线,你们知道这条线和连结目青、目黑的直线在哪里交叉吗?正好是在西荻洼我家公寓正上方。不,我调查的不是地图,而是美国空军在战争结束后,空拍的东京地图,我是利用那种地图计算的,结果连我自己也傻住了。」
久生感慨诉说时,站在窗口的阿蓝突然出声,开始用力挥手。「啊,来了。各位,我先失陪了。牟礼田先生,下次在羽田机场……」
脸颊溢满青春的光辉冲向外面的身影,充满了从男女倒错的束缚中完全解放的清爽,亚利夫忽然有一种被遗弃的寂寞袭上心头,站起身,从芥末色窗帘后方往下看。那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少女月原站立车旁,等待着飞奔上前的阿蓝。这画面仿佛脱离了困惑的青年,与虽然一无所知却能理解的少女一场开朗的邂逅。
就算未来会出现其他的困扰……亚利夫勉强为自己打气,若无其事地回头。「关于序章,一开始就以牟礼田先生说过的君子的『莎乐美』开场就行了吧?对了,君子现在如何了?」
卒礼田默默摇头。也不知指的是还在住院呢?或者最后还是没救了?另外,那位花婆和前往大阪的皓吉,后来又如何了?虽然未再见过面,但也无见面的必要,总觉得心中留下某种难舍。
亚利夫接着说:「序章是那样开始,但应该说是落幕的结局又该如何?如果写了今天所谈的这些无谓话题、这样的结局也很怪。」
「我会再考虑。」久生冷静地回答,但又突然催促亚利夫起身,向牟礼田告别。
走下狭窄的坡路时,她迅速说道:「你没注意吗?虽然牟礼田装蒜,但苍司一定一直住在那里。没错,他当然打算带苍司到巴黎。虽然我的延期结婚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但把苍司留在日本也太可怜了。我们一起去羽田机场,聆听具有双重意义的凶鸟振翅的声音反而更安心。你看!」
来到神社前,两人同时回头望向牟礼田家。站在玻璃窗口俯瞰的虽然很难确定是苍司,但可以确定那不是牟礼田。这么说,苍司果然住在那里。是否也躲在后面听了方才聚会的谈话?如果现在站立窗口的人真是他,亚利夫真想跑回去和他握手。但就在他设法要确定之前,那黑影好像道别似地伸伸手,拉动窗帘绳。
朱红色转为橙色的晚霞在上空漂移,芥末色窗帘这时突然微微晃动,如轻微的痉挛般迅速轻摇,形成骤然翻身的波纹,缓缓地从左右拉上,静静站立的黑影立刻完全被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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