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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开金口,折徐二相又没有共识,因此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当两位宰相都以为那就这么地吧,让范同去川陕,却听皇帝又道:“范同代表朝廷去川陕,协助太原王整编西军,这宣诏该是内侍去,方显朕对太原王的亲近爱护之意。”
折彦质和徐良都默不作声,以此来表达对这事的不满。如果单是宣诏,派内侍去那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你此时让内侍去川陕宣诏,说不得要与范同同行,用意是什么那还用说么?他两个都相信,这肯定不是皇帝的意思,皇帝也想不到这里去,只有中宫那位才会花这些心思。
见首相次相都不言语,赵谨也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朕想来想去,让沈择去一趟如何?”
徐良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嘴边又吞了回去。折彦质见他不作声,便道:“圣上,这内侍不参政是祖制,昔年道君皇帝任用宦官,生出多少事端来?”
赵谨点头道:“这是自然,派沈择去只是宣诏,不涉及旁事。”他这么说,两位宰相也不好阻挡,遂都未提异议。
次日,便任命翰林学士范同为川陕宣谕使,前往川陕协助太原郡王整编西军,又命内侍省都知沈择同行,启程前往兴元府。徐良自然是亲书一封,快马加鞭提前送往徐九处报信,好叫他有个准备。徐卫收到信后,也没太当回事,来就来罢,不就是改个番号么,清查一下兵力么?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六哥在信中提到的朝廷有可能要重设御营司一事,他也认为这不是个过场,川陕远离中枢,西军永远不可能直接听命于中央。
这边范同和沈择同行,一路不紧不慢赶往川陕,到兴元府时,已经快到十月了。因为他们是走的成都这个方向,所以进入兴元府地界之后,没急着往府城赶,而是在距离兴元不远的西县住下,专门停了一天。结果,却不见有人来迎,范同于次日悻悻地进入府城,川陕宣抚处置司派了一个干办公事来迎接,安排他们在馆驿住下。
按说,沈择是负责传达诏命的,一到兴元城就应该前往宣抚处置司衙门宣诏,但他听从范同的建议,暂时没有去,而是等在馆驿里。等什么?等看看徐卫晓不晓事,会不会来拜会。
结果,徐卫见他两个呆在馆驿里不出来,也猜到几分,便派了宣抚处置司的参谋军事马扩前往拜会。这在太原王看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马扩是他的左膀右臂,又官拜参谋,虽然是幕僚,但人家是三品衔。
兴元馆驿里,因来了钦命大臣和天子近侍,驿丞自然是小心侍奉,按最高规格接待。可这两位天官却极难伺候!兴元府说起来是宣抚处置司所在地,几乎可算是川陕首府了,条件也还不错,但毕竟比不了杭州的繁华和富庶。范同和沈择住进去,横挑竖拣,住处又不行了,饮食又不对了,反正驿丞没少挨骂。
等到马扩奉命前来拜会时,驿丞刚被范同叫去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原因就是,对范同和沈择的接待规格自然按最高标准,但他们的随从就不能这样了,馆驿按的是普通标准,住也是两人一间。这惹怒了范翰林……
“那位钦命大臣说了,他的随从要按咱们川陕的知州规格接待,吵着要重新安排呢。马参谋,您看?”驿丞苦着脸问道。
马扩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那种人,一听这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什么玩意?你是钦命大臣也就罢了,你的随从不过就是些挑担背包的,知州规格?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遂对驿丞道:“不必理会,照规矩办事,人在哪?”
“小人给参谋官人带路。”驿丞在前道。马扩遂在他引领之下,过了前堂,一直来到馆驿东北角的那处最大最安静的院落,驿丞遥指范同所住房屋,马扩看仔细后,自往上去。范同住的是二楼,因此经爬一段楼梯,那木梯本来不算宽,马扩上了年纪身体又有些肥胖,因此一手撩起袍摆,一手扶着栏杆。
刚走到一半时,上头下来一人,见马扩偌大个身躯将楼梯占了一大半,他显然是挤不过去。可他也没打算停下脚步,就这么直接往下走,以为对方肯定要给他让路。马扩是什么人?吴玠这种元老级别的去世之后,他都算是前辈了,平日里除了在太原王和张判面前之外,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什么让不让的。
结果,两人撞在了一起,这马参谋还没发作呢,那方已经闹将起来:“你让我一让又能怎地?”
马扩一时竟愣了,心想我这身上紫服莫非你看不见?我给你让路,你他娘的算是哪瓣蒜?看对方穿戴也不似官员,使拿那扇子一般的大手轻轻一推,给个小身板推坐在楼梯上,他没事一般从对方身边跨过去。那厮估计也是反应过来,三口以上服紫,这只怕是川陕长官,因此也不敢闹,灰溜溜地走了。
到了范同屋前,马扩放下袍摆,朗声道:“川陕宣抚处置司参谋军事马扩,奉徐宣抚钧旨,特来拜会。”
门开着,厅里没人,只是听见左边手房里有人说话,他一唤,对方也静了下来,却没招呼他进去。又等了一阵,方才听得一个尖刻的声音道:“进来罢。”
马扩踏入门槛,便立在厅上,也不去瞧。片刻之后,便见有两人先后出来,当前一个,四十模样,中等身材,也有些发福,和马扩有得一比。这人皮肤本就黑,又是浓眉又是浓须,偏表情极其严肃,一丝不苟,简直就跟黑面门神一般。后头跟着一个,年纪轻些,面白,无须,嘴唇又薄,一看便知是阉人。
马扩猜到了对方身份,虽然心中不快,但想着到底是朝廷钦差,遂拱手道:“在下宣抚处置司参谋军事马扩,见过两位。”
出来的正是范同和沈择,都不还礼,范同往主位坐了,沈择坐在右首,范同打量马扩几眼,问道:“你们太原王很忙?”
马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出其中意思,直接回答道:“太原王身系重任,无日不忙。”
“都忙些什么呢?”范同又问。
“上到军民两政,下到财粮刑狱,没有不操心的。”马扩直眉愣眼,没好气道。
范同冷笑一声:“哎呀!好大的威风!这抖给谁看呐?”
马扩直视着对方,笑道:“徐郡王的威风何用抖,他的名号便是威风所在。”
范同脸色一变,喝道:“莫不是比圣上还威风!”
马扩是干什么的?人家搞外交出身,最注重的便是这言辞,一听这话,没半点结巴,马上顶给回去:“公为钦命大臣,何出这无端之言!这话也是你该说的?”
范同一怔,没想到面前这位还是个厉害角色!本要发作,又没由头,正气恼时,旁边沈择阴阳怪气道:“马参谋不必如此,范翰林代表的是朝廷,太原王怎么说也是地方官,怎就说不得?”
“中官莫非不知?”马扩看他一眼道。
“什么?”沈择不解其意。
“徐宣抚虽然坐镇地方,然是以西府长官之衔,宣抚川陕。”马扩不客气道。这东府,是指政府,也就是首相次相和参知政事们组成的三省都堂,乃最高行政机构;西府,是指枢府,也就是由枢密正副长官和签书承旨们组成的最高军事机构。东西二府对掌文武大权,合起来,就是朝廷。
徐卫是以“知枢密院事”的头衔宣抚川陕,所以他名义上是西府长官,也是朝廷首脑之一。你在他面前抖朝廷威风,只怕是抖不出来。
一句话,噎得范同和沈择答不上来,最后范翰林不快道:“太原王派你来,所为何事?”
马扩本来是不打算跟他们起什么冲突和争执的,但此时心头不爽,因此道:“徐郡王自上次入朝以来,十分思念圣上,两位又迟迟不往宣抚处置司宣布,大王念得紧了,便派我来问天子起居。”
范同和沈择都是一惊!这本想刹刹他们威风,却让人倒打一耙,变成我们的不是了!再说下去,只怕给我们扣个欺压边帅,作威作福的帽子!一念至此,也不敢大意,范同对沈择道:“沈都知,你身负诏命,且先去宣诏为宜。”
沈择应了一声,便命人取来了诏书和皇帝赏赐给徐卫的一些戎器和珍奇,与马扩同往宣抚处置司。其实所谓天子诏,也没说什么事,无非就是说明范同奉命前来川陕协助整编,另外夸了徐卫一顿,赏赐宝物若干云云。
徐卫和宣抚处置司幕僚接了诏,再三谢恩,对沈择也很客气。这沈都知虽说极受皇帝和皇后宠信,但毕竟是宦官,再受宠,也是在禁中当差办事,面对着威名满天下的军事统帅,也不敢唐突托大,因此你谦逊,我客气,把这过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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