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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便是同时,关非故一口厉血呛于地面,抬手指向此间,“你……你如何能够……”只见他胸膛带动双肩起伏,身形摇摇欲倒。
这话听起来像是问错了。沈凤鸣是云梦传人,懂得操控血蛊又有什么奇怪?但血蛊却有一样不同这类极凶之蛊,蛊主豢养时多须花费极大心血,令其生出依赖之心,旁人即便懂得操控之法,要夺去从属之控却十分不易。只除非沈凤鸣的蛊术当真高出关非故许多。可观一贯以来沈凤鸣的表现他或懂得云梦一些闻所未闻之禁术,可于三支分别心法之研却多比不上各支佼佼,尤其起初他对蛊毒还颇不耐受,除了幻生蛊外,对其余蛊术似更不甚精通否则三支之会前,又怎么能轻易着了关盛的道?
“巧得很。”只听沈凤鸣道,“血蚕与我们云梦圣血关联甚深,不得不会。”说话间,手稍许抬起,蚕虫温驯地摇摆身躯,向他袖中钻入。纵是关非故豢养此物多年,也知其性凶险,须时时提防在意,何曾敢如他这般视若无物?
愈是难以被他人夺去之蛊虫,被夺走时对蛊主之反噬自是愈烈。关盛见势不佳,悄步后撤,低声道:“爹,你受了伤,今日是否……”
关非故陡一抬手。认输?还是撤退?可此处是他们的地盘,他们退无可退纵然他们想走,到了此等境地,沈凤鸣只怕也不肯放过了幻生、放过了他们父子。
既如此,那倒不如将势就势,拼个鱼死网破!他已知沈凤鸣身上变数太多,可是如果能制住了秋葵再没有魔音来侵蚀人心那么沈凤鸣也必孤立无援。既然那个女子从未顾及过一点祖孙情分,他亦有办法让她作茧自缚、作法自毙!
关默抢前抱过还未缓过神来的关代语,往回便闪。沈凤鸣却也未拦他其实也拦之不住。他只缓步上前。脚步迈过时,那树下久已萎靡的一干蛇虫蜈蚣等物不知为何突然来了精神,忽都昂首摇摆,沿着他行走之迹悉索跟随。
一时间百足之声大作,听来叫人心头发毛。即使是常年与毒虫为伍的幻生界众人亦从未见过此等邪异景象仿佛便是那一瞬间,从来便在他们掌控的大小蛊虫反都成了沈凤鸣心纵之物这景象之难以置信,大概唯起初“圣血”翻动洞庭波涛之慑人可比。
净慧、贺撄与黑竹会众人亦无不心生剧荡,秋葵所在之高处越发看得清楚那许多毒虫不曾靠得沈凤鸣太近,可的确是随他行停而行停。蛊虫忌惮幽冥蛉之毒,畏惧于沈凤鸣还好解释,但若要这般跟随于他,非以蛊术控制断不可得。自己这“一音二幻”只能对诸多虫豸加以压制,若要严格控制其行动,只能单专注于一只或几只虫豸,绝难同时对应这许多。
难道,沈凤鸣的内力其实并未失去?甚至他的幻生蛊术之精,远超自己先前想象?可这分明不可能。身中至毒的种种痛楚与特异脉象,乃至那生死一线时的失觉昏迷,她都亲眼所见,绝无伪装之侥幸。他若真的还能有一分力气,又何至于连跃下枝头都做不到?
思想间,琴弦上忽传来“泠泠”几声反激之音。她心中一凛是有人欲待挣出神梦之幻。“不要再分心旁顾”她想起自己应允沈凤鸣的这一句,忙打起十倍精神,拨弄琴弦对应。可心头却忽地一空,仿佛仿佛那幻境,要将自己也拉扯入内。
她暗道一声不好,恍惚间已听到几丝遥遥呼喊。“若云。”她竟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师父的闺名。琴弦不受己控地“琤琤”重响,仿佛是心念正脱了控制,从琴弦发出诘问。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树下的沈凤鸣已经一直走到了混战的腹地走到关非故身前,所过之处,众人莫不惊惧后退。唯有关默的那一个蛊人不惮这满地毒虫当然亦不惮沈凤鸣,挡在关非故的身前,一声嘶吼,扑将过来。
碧色小虫“嗖”地自沈凤鸣袖中飞出,游入蛊人口中。蛊人似乎一怔,手足动作随即停顿,面上青赤交替,神情狰狞。二蛊相争,关默面色顿然也变了,顾不上再护着关代语,向前两步欲直取沈凤鸣,岂料足下“嘶嘶”“哧哧”连番声响,数条长蛇、蜈蚣已爬上脚背。关默虽与毒虫打惯交道,并不甚怕,但这还是头一次,毒虫竟成了他人武器,当下里愤愤然抬腿将之踢甩驱走也就这般缓得一缓,血蚕已占得上风,那蛊人调转头来,便向关默扑去。
关默不得已,与关盛领了众人都尽数后退,沈凤鸣却也不再上前,站在原地,由得满地蛊虫跟随着蛊人反扑向幻生界诸人。没有蛊人的遮挡,他看见了关非故他没有动,只站在那里,面色青白,目光若死。
琤琤!琴声在此时忽然变急。他心里惊了一惊,忍不住回头望向树上。秋葵隐在树冠暗处,他无法看得见她的表情,可神梦异样,不像是秋葵一贯的琴色。他将已经抬起的袖子又垂落那袖中有一柄匕首在树下,他从已经昏迷的石志坚手中接过的匕首。此时此地,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之插入关非故心神已失的胸膛,可偏是这片刻他心头聚满了不祥。
“秋葵!”他遥遥向她喊出一声,盼能引起她几分注意。可魔音铺天而至,他这点语声只如喃喃。他走回了几步,“秋葵!”他又试喊她一声。他还不确定她怎么了但若是最坏的猜想,她或竟也已入幻?
意料之内,她听不见他。
他一直深信秋葵的理智冷静。她修习魔音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魔音最重要的便是不可介入他人之幻梦?魔音自耳入心,唯有深谙其道的弹奏者从来不须捂住耳朵,因为弹奏者早在初学时便已修会了置身事外无论他人陷入什么样的幻境都与己无关,她原该是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可此时神梦却越发失控,仿佛不是她的清醒而是她的幻梦在操弄琴弦。关非故受有外伤,魔音轻易能控制住他,看得出来他早已入幻多时,只要再有片刻,他即便不死,也必心智受损无可逆回,自此便是个癫狂失智之人但若秋葵的心神竟入了关非故之幻,关非故一死,她又该从哪里醒来?
他不得不弃下关非故,快步回到树下,“灰蛾,负我上去!”他疾声向欧阳信呼喝。不过才离开她这么短短片刻是不是骤然要她独演神梦真的太过为难?无论怎样,究竟、究竟不该留她独自为战!
琴声狂乱,神梦如陷雷轰电闪,忽明忽暗,如这战场被风刮动的火光。沈凤鸣无有余力再去指挥血蚕,那一边蛊人狂癫,想是体内两蛊交斗胜负难分。其实便在方才将血蚕从关代语颊边夺来的一瞬之前,他根本不曾想过自己今日还能有这样余力控制任何一只蛊虫。只不过是他不想那孩子命丧血蛊之口化为一具干尸,只不过是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熟知的操控血蚕之蛊术用了出来血蚕入手,他本就与任何人一样惊异。
他很快省悟过来早在上一次为秋葵以“吸髓”之法解毒时,他其实便已悟到于幻生一支而言,蛊毒与蛊力本为一物。无所谓“毒”或是“力”,只要身体能耐受得了而他,今日已可谓奄奄一息,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得响亮,这身血液里却偏偏有着幻生蛊术之至毒。换言之他明白,此际他什么都不能做,只除了他竟能够操纵蛊虫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够。
说来荒谬,这一身蛊力恰恰是拜关非故的幽冥蛉所赐。他倒想告诉关非故知道,只可惜,后者或许已无法听到在他与秋葵那个外人无法介入的幻境里,只有那个叫“若云”的名字才能震荡两人的心弦。
再一次被欧阳信负至树梢的短短时光里,魔音之沉浮起落更剧烈了数倍。沈凤鸣竟不知道,秋葵的深心还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念力曾经的杜若云在弹奏起神梦时可也曾如她此刻这般心意翻腾?可也曾唤醒过心内那个真正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神祗之梦吗?
即使真是神祗之梦,此刻也已是噩梦。湖山激荡,云梦生涛方才还波澜不惊的水面,此刻却风起浪动。琴音传至洞庭山中再震荡而回,于林树参差与火把明暗间畅行无阻,于黑沉墨云与龟裂大地间交相呼应。生灵与躯体在其中颤抖,落叶簌簌,虫蛇瑟瑟,生之声已为魔之音取代,血肉之壳在这宏大的失真的幻境里都不过是轻烟一缕仿佛在下一个音节到来之前就会摇摇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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