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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阿瑟仍说道,“格格与王爷假意决裂后搬出王府,被京城中潜匿的革命党人掳走,他们威胁格格说出出洋各大臣启程的时间地点,还有皇上每日由南海往宫中所经路线,格格誓死不肯!他们打伤了格格双腿,将她绑在院中淋雨格格也未屈服!是民女,民女如今的夫君…他为了保格格一命,抢走了格格包袱中泽公爷的信,上面有出洋的时间与地点,他将信交给了革命党人才保住格格一命!绝非格格与革命党人纠葛不清!当时民女与格格身处一起,一切皆是民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民女愿以殉国先父之名担保,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载湉想起溥仪出生时,他曾听到刘佳氏提起过,“潋儿被那起子革命党人掳走了,弄得浑身是伤,谁想到还有精力做这些小孩儿衣裳,还做得这样精细!”
这些年来有关载潋的真相与脉络终于一点一点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只觉痛彻心扉——在载潋被革命党人的威逼之下还选择保护他的时候,他却削去了载潋的宗籍与玉牒,让她成为“孤魂野鬼”,坐实了外人对载潋的诋毁揣测。
“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载湉几近恳求,他此刻只见到载潋,他要紧紧抱住她,再不让任何人夺走她了。载湉如发狂了一般向外奔去,他身后还留有想为他贺寿而等待他出现的群臣,还有皇太后,他已全部不顾了,再也不想顾了。
“万岁爷!您等等!”容龄此刻才终于敢开口,她疾步追上去,她鼓足了勇气扯下自己衣内挂着的一块玉佩交到载湉手上,“万岁爷,奴才曾想留着这块玉,就算是我们之间一点联结,是奴才最后的念想了…可后来奴才猜想,这块玉…大概是不属于我的。”
今日容龄在太后宫中向载湉斗胆要了他身上那块来瞧,心中便确定这块玉与载湉那块是成双的。
载湉蹙着眉望着容龄手中的玉佩,他怎么会不认得呢,那是载潋的玉。那双玉佩,是额娘临终前送给他与载潋一人一块的。额娘说,他们要永远同心一体。
载湉曾因载潋不再佩戴额娘的玉而怨恨载潋,认为载潋对不起额娘的恩情,他又怎知载潋在政变后一直将玉佩藏在荷包里戴在身上,直到这块玉丢失。
阿瑟见状惊呼道,“五姑娘!这玉!怎么会在你这里!你知道吗,三格格病重还能说话的时候,日日叫我们去找这块玉,直到如今…她说不出话了,我知道她也是惦记这块玉的!”
载湉听见阿瑟的话,他心疼得胸口沉闷闷作痛,他伸手接过容龄手中的玉佩,再顾不上其他,转身飞奔离开。
载湉来到载泽府上,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在万寿节当日,他竟会抛下文武群臣与太后宫妃们来到这里。
载泽府外皆挂红缎彩绸,无声倾诉着天家盛喜,可他每向内院走去一步,心也被揪得更紧更痛。
他跨过三道院门,眼前的彩色却忽然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满院的白绸与白幡,院内正中停放着一口棺椁。他倒在延趣阁的小圆门上泣不成声。他泪目望着这里的一切,极为陌生,他从未来过这里,也从不知晓她在这里忍受过怎样的痛苦。
眼前的棺椁几乎将他的意志摧毁了,他踉踉跄跄地向里迈了一步,院里的早已枯萎的玉兰映入他的眼帘,他疯狂地摇头,“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敢面对,不敢接受,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他又怎么能承受蚀骨的痛。他还没有弥补她,还没有珍惜她的真心,还没有让她知道,自己已知晓了真相…
载湉听见殿内有人在说话,他想她一定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他鼓足了勇气迈进载潋起居的殿去,抬头却见殿内正中高悬着自己曾赐予她的御笔——早得麟儿。
载湉感觉一把刀直直扎进自己的心,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呼吸,僵硬地扭过头去,才终于看到——载潋身上穿着白寿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而床边跪着满满一地人,他们都在为载潋哭。
一路上跟随着载湉的孙佑良与王商忙不迭跑上前去,伏在载泽与载沣的耳边道,“万岁爷到了。”
众人虽止不住哭泣,却还是转过头来恭迎万岁。而载湉眼里只剩下载潋,对在场的所有人都视若罔闻,他默默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潋儿,潋儿…我…”他的脚步愈走愈快,最终重重扑倒在载潋床边,他望着载潋的脸,白得竟没有一丝血色。
他伸手去抚摸载潋的脸,载潋没有回应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剩下流泪,他又用力去抓载潋的手,却感觉她指节僵硬,她握不住自己的手了。
“潋儿,你怎么躺在这儿就睡着了?”他痴痴地问她,偏要用力去攥她的手,他将载潋的手握在手掌心里,他哈出一口气想要捂暖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潋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载湉忽然想起什么,他飞快掏出自己怀里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在载潋的手掌心,企图让她攥紧手里的玉,可载潋的手已不会弯曲了,她攥不住了。
“潋儿,你快看看,你看啊,这是你的玉,我把它带回来给你了!除了你,谁也不能,谁也不配。”载湉拼命用自己的手掌去握载潋的手,企图让她将握着玉佩的手掌合上。
静心此时跪着挪上来两步,她擦干眼底的泪,对载湉道,“万岁爷,格格从前都是把玉佩收在贴身佩戴的荷包里的,您让奴才替格格收好吧。”载湉却不许,他发狂了一般护住载潋,他转身吼道,“我不许你碰她,不许你们碰她!我要她自己收,我要她自己收好了!”
静心愣在原地,她望着眼前的人,就是他带给载潋无尽的悲伤与凶险,在载潋还健康的时候,他从未珍惜过她,如今又是做给谁看呢?静心望着载潋,泪一涌而上,她抢过载湉手里的玉,替载潋装好在荷包里,系在她腰间,静心伏在载潋耳边道,“格格,玉佩回来了,您安心睡吧。”
载湉知道静心是厌恶自己的,如今连他自己都仇视自己,他从前为什么从未对载潋负责呢,竟连她的心意都分毫不知。
载湉发觉载潋的荷包被装得极满,系带几乎要系不上。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他第一次有机会去了解。他伸手解开荷包,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载潋多年佩戴的随身之物。荷包内有一股陈年的药香,那味道极为熟悉。他取出荷包里一枚已空了的药瓶,他瞬时崩溃,红棕色的瓶体,攥在手心里还在缓缓生热,那瓶药是他在载潋小时候送给载潋的,她竟连空了的药瓶都还留着。
静心跪在床边没有阻止,她冷冷笑道,“格格一直留着,政变后就将玉和这些装在一起,原只是怕太后瞧见了疑心,可没想到太后还没疑心,皇上就先疑格格的心了。”
载湉的泪淌了满面,他又抽出一张已被叠得边角破损的宣纸,上面只有一个“潋”字,这也是他从前送给她的。载湉颤抖地展开宣纸,当年他写下这个字时的情境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当年那个追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载湉又从荷包里抽出一张较新的宣纸与一张照片,他依次打开,只见宣纸上是自己戊戌年时画给载潋的那幅“玉兰梅花图”;那张照片却是载潋初次入宫过年时与自己在养心殿的合影,照片上的载潋和自己都还是稚嫩的模样,照片正中已经泛白褪色,可见已被载潋偷偷拿出来抚摸了无数次。
载湉崩溃痛哭,他思及载潋自戊戌以来遭受的一切委屈与误解,幻想她私下大概总望着这张照片回忆从前,依靠着从前一点点的温存来面对外界无穷无尽的误解与斥责。他痛恨自己当年对载潋的不信任与冷漠。载潋贴身所戴的荷包,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与自己有关,哪怕只是一丁点回忆,都是她珍视的宝贝,可自己竟还曾质疑她的真心,还曾对她说出“你生你死,于我而言都无关痛痒”的话来。
载湉抱着载潋的身体痛哭,“潋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潋儿,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
殿内如死一般寂静,王商却忽然站起身来,他凑近了载潋几步,他望着载潋忽蹙紧了眉头,他痛哭失声起来,他重重跪倒,涕泪横流地挪到载湉的脚边,愧疚已极道,“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有一事瞒了您多年,今日若再不说,恐怕奴才死也难瞑目了!”
载湉没有看他,王商哭道,“万岁爷,当年与日开战期间,您高烧不退,是奴才斗胆请了三格格到养心殿来,是三格格浸泡了冰水为您退烧,是奴才骗了您!当时三格格在抚辰殿受罚,浑身是伤,还泡了冰水,这件事埋在奴才心里多年不敢说,本以为三格格会刻意告诉您让您知道,却未想三格格竟真的不在乎您到底知不知道,她当时说,只要您的病能好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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