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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禾在纬纱里撅起嘴,“哼,酸状元,难不成我见不得人?那你进来,我瞧瞧你。”
因他新官上任,又不是管这里的主,后头官兵皆不惧怕,三五两个地交头接耳,细细私语。方文濡踯躅一霎,还是掀了她的纬纱,将一顶乌纱帽钻到里头,“我的脸都要丢尽了,姑奶奶,你还想怎么的?”
“要你亲亲我,你敢吗?”
背后的窃议声愈发大起来,两个人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得到,必定是一切“伤风败俗”之类的詈词。但犹豫间,方文濡还是吻在了她的唇上,始终半弯着腰。
近眱着云禾亮晶晶的眼,他倏而笑了,“等我回来,老老实实、好好在园子里呆着,我是个迂腐之人,可受不了你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他退出纬纱外,正巧有一小吏上前,“大人,咱们赶紧走吧,只怕晚些时遇到流民哄抢粮食。”
“好。”
方文濡回首过来,隔着轻纱静望云禾片刻,退了两步躬了腰行礼,“快回去,别在外头逗留,我走了,劳驾稍等我二月,回来接你。”
言讫转身而去,云禾绞着一副哀肠踩着黄土紧赶两步,刹那月缺花飞,眼落别离泪,万声保重将息,都在楚岫崟岑中。很快便在现实里驻足下来,眼望他一身青袍被山风掠起,嵌入了茫茫青峰之中间。
云禾想喊他回首,却到底没有启口,她虽只是个最末等的乐户女子,但她知道他读书人的志向,像他肩头浮起的山川,他将以孱弱的肩膀,去挑着千里山河。她能做的,似乎只有无尽等待,并祈祷——
愿此去,前程万里,鸿儒展抱负。
回城时,芷秋闷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往外望,只见迢迢黄土路上,有相互搀扶的零散流民,几乎个个儿蓬发垢面衣衫褴褛。芷秋心内一动,搁下窗帘,反撩开车帘,旋即见一差役上前拱手,“奶奶有何吩咐?”
“咱们是从哪条路回城?”
“哦,大路上设了关卡,扎了流民营,围了许多乱民,恐怕惊着奶奶,咱们往小路绕一段到城门,奶奶莫急,中午就能进城的。”
芷秋稍思,莞尔一笑,“咱们走大路吧。”
那差役险些被这一笑晃得神魂颠倒,却劝,“还是走小路吧,这些流民饿疯了,要见着咱们的马车,还不知怎么哄抢呢,奶奶金尊玉贵,只怕叫那些暴民瞧见伤了奶奶,咱们回去,也不好同千岁大人交代。”
“走大路,”芷秋放下车帘,不容质疑,“什么金尊玉贵,我不过也同他们是一样的。”
那差役无奈,只得叫人径直走大道。大约颠簸了半个时辰,便能隐隐绰绰听见哭声喧天,合着山风回响,芷秋撩了帘子去瞧,只见道路倒尸三两,三五伏地痛哭,吓得她丢了帘子避眼车内。
桃良亦听见了群群索索呜咽哭声,亦要撩开帘子去瞧,“姑娘,瞧见什么了?”
怕她年少不经,芷秋忙将她的手拍下去,“外头死人了,你不要看,仔细吓得你晚上睡不着觉。”
言讫自己复撩帘子去瞧,又见短褐穿结成群,蓬衫荜衣成堆,马车越往前,流民拥挤越多,个个立无力,坐无形,再见远处一块草地上搭了二三十顶帐篷,圈了木槛,合成一寨,偶有士兵差役穿插而过,睁着冷漠的眼,满见青天下生灵涂炭,黄土上呜咽不止。
芷秋心内说不出的憋闷,马车颠簸而过中,恍瞧人堆里有个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饿摊在地上,来往陋履皆绕其而过。芷秋想起上回在街市上的遭遇,又想起陆瞻的话,只将一颗善心暂且捺下。
可颠簸一阵,抬眼见那几个女孩子渐远,芷秋倏然难忍,唤停了车,正巧云禾早起为方文濡做了点心,余下一些。芷秋摸了条绢子扎在其中,念上回教训,便自下了车,叮嘱差役小厮将马车赶入路边林中,看好车内的姑娘。这厢戴着长帷帽,就往对过流民堆里走去。
正遇开粥,流民倾数往营中几口大锅前涌去,芷秋趁势将点心搁在一姑娘胸口,什么也没说,往回行去。
不想途中蹿出几个鹑衣鹄面的青年,芷秋脚步一顿,轻退了两步,陪着笑音,“几位,我就是路过,正要进城,营里好像开了粥,就不耽误各位吃饭了。”
因见她衣衫华丽,几人就想取些金银头面,废话也不多讲,伸手揭了她的帷帽,果然见斜插玉簪,碎攒珠翠,连两副耳坠子也像值不少钱。几人前头伸手欲抢,芷秋忙旋裙往后跑,想着到营中叫官兵!
恰巧撞在一人胸膛里,抬眼一看,又是窦初,芷秋忙往他身后躲。窦初一见追来的几个人,便明了事,唤来几位官兵将几人押了起来,回身睨她,语气有些不耐烦,“且将你的菩萨心肠收一收,怎么尽惹事儿?”
芷秋见他两次救了自己,也不计较,反言谢,“多谢窦大人援手相救。”
“你到城外来做什么?”窦初见她屡屡遭难,心里窝了火,既不尊称,也不客气,“眼下城外乱得很,到处都是饿昏了头的人,你不在家好好呆着,出来瞎跑什么?”
“我是来送一位朋友,给窦大人添麻烦了,真对不住。”
正说着话,远远听见一男人叫喊,“姐姐!”芷秋回眸,原来是韩舸由营外过来,走近了才瞧清,面上满是倦色,一笑还似少年,“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可有人护送?”
芷秋一笑,桃脸香新,露冷菊香,“我与云禾到城外送方状元到浙江赴任,想着官道上回城近一些,便走了这里,马车都停在对面林子里呢。韩相公,许久不见,你像是长高了。还没恭喜你呢,要当爹啦。”
韩舸拱手谢过,将她往外请一请,“姐姐快上车进城去吧,这里乱糟糟的,当心伤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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