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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的彷徨与失落在他淡然的语言里一霎被驱散,她侧目睇住他,磅礴起泪海,“我清楚的,你是位真正的君子。”
陆瞻颤抖的唇弯成一缕月光,“我还是你夫君。心肝儿,你回去吧,就送到这里,乖乖等我两个月,我说话算数,就两个月。”
芷秋闪烁的泪比太阳还亮,“你什么都算到了,怎的就没算着我不听话?告诉你,我不是来送你的,你回头望望。”
他艰难地扭头,牵动了身上条条行行的伤口,可是值得——因为身后是整个人间的盛情,袁四娘、阿阮儿、桃良、露霜、惠君、许多他记得或是不记得姓名的妙龄女子,结衫联裙地走在一辆马车前,带来苏州府浓艳到极致的春天。
“是她们来送我们,陆瞻,你是赶不走我的。”芷秋挑起小小得意的下巴,因此坠下一滴晶莹的泪花。
陆瞻觉得她的泪滴在了他满身的伤痕上,带着一点咸咸的味道,令他更疼了。他尽量将身体摆成自在的姿势,试图掩藏起一身的伤,“此去千里,你女人家,会受不了的。”
“我行的、我行的陆瞻!不要赶我走。”
她的声音颤抖得破碎,犹豫间,朝囚车里伸进一只手,将他被血染湿的衣裳轻轻碰一碰,凑到眼前一看,刹那肝肠寸断,“他们对你用刑了?”
他倏而一笑,肩骨被囚车颠得一摇一晃,“我早料到了,还怕你来送我会看到,因此那天被押时,刻意穿了件黑衣裳。没成想还是叫你看出来了,你眼神怎么这么好?”
芷秋只觉哪里射来一支箭插到她心上,痛得说不出话,破碎的心就变成跟汹涌的眼泪,一滴滴坠到地上,溅起人世的尘埃。
见状,陆瞻收起腿来,托着手撩去为她揩眼泪,可颠簸里,怎么都触碰不到她的脸,仓惶中,他板下脸来,“不要哭,我就见不得你哭才不叫你跟着,再哭你就回去,不要跟着我。”
芷秋忙抽几下鼻翼,帕子慌慌张张搽了脸,“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他又笑,摘下她泪湿的手握住,“看你哭,比受刑还叫我疼。你既要跟着,路上不论见着我受什么罪,都别哭闹,我能忍得的。”
目断处,远峰凝碧,而眼前,是铺天砸来的谩骂与唾弃。芷秋哪里还敢想前路?她只能看着他,他就是她的前路,“我知道了。”抽噎两下,反抓住他的手往上撸撸袖口,“叫我看看。”
一条条血肉沟壑狰狞地爬在他的手臂上,往袖中无限延伸,在她看不见的前胸后背,还挂带着无数血淋淋皮肉。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不论怎么忍耐,眼泪还是接连不断地坠在他的手背。
“疼不疼?”
陆瞻掣下袖口,倚回栏杆,正如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结痂的伤口剧烈的发疼发痒,只能沉默在无人问津里的那些委屈,顿时铺天涌来,嘈杂而喧嚣。
但他知道,那种疼痛是伤口在愈合,将在他荒芜的心上重新长回希望。他虚弱且放松地笑着,“本来不觉着怎么样的,一见你,忽然疼起来了。”
芷秋满目的星辉里闪烁着血污里的他,他平日最爱干净了。想到此,芷秋又收了泪,帕子伸进去擦他脸上的血渍,“我马车上还带着面盆呢,回头到了有水的地方,我打水给你擦洗擦洗。”
“还带着面盆?想得真周到。”
“可不是?你们男人家哪里有我们女人家心思细致?专门带着给你擦洗的,你不是早晚都要沐浴嘛,眼下大约是有些不方便了,将就些?”
“好。”
说话间,走出城门,那些唾骂喧哗摇摇地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满目苍树郁郁,翠微连绵,山风带着草木像扑过来,摇响密叶,响起另一首苍凉悲歌。
队伍遽然停驻,芷秋收起伞,模糊的泪眼中看见窦初走过来。她挺起细腰,像要以这一副荏弱的身躯为陆瞻遮挡风霜,带着坚毅的沉默等窦初走到跟前来。
窦初被她的泪光刺了眼,稍稍避开,“你一个妇人家跟着做什么?!要送送到这里也就罢了,还不回去?”
风拂荡起芷秋的裙,像层层推开的水波,“我到哪里还要听你吩咐不成?”
窦初额上蹙起几条刀纹,挥手叫来两个差役,“将她哪里来的送哪里去!”
陆瞻瞥他一眼,翘首等待芷秋的回答。偶尔,他也想长在她的羽翼下,像一个孩子依赖母亲,享受她的庇护。
果然,芷秋亦从不让他失望,匆匆擦干泪渍,挂起讥诮的唇角,“大路朝天,你们往京城去,我也往京城去,未必官道是你家开的?”
说着,旋裙朝身后众姊妹叉着腰,“你们瞧瞧,世上可有这样霸道的道理?许他走就不许我走?未必当官的就了不得?”
脂粉裙钗里头,惠君一马当先,甩着条帕子,一副势必要甩出个公道的样子,“就是!没见过这样霸道的官,还叫两个人出来,未必要对我们芷秋动用私刑不成?我们都是群弱女子,真叫你欺负了也没办法,要么就在这里将我们都杀了,不然,我们回去倒要往局子上找各位大人评评理!”
阿阮儿笑站出来,语调温柔,却字字珠玑,“惠君这话说的有理,横竖我们堂子里闲话传得那叫一个快,倒还要请哪位秀才公编个词唱一唱。就唱有位姓窦的大人,心恋娇娘,求娶不成,因爱生恨,公报私仇!”
莺莺燕燕群起而攻之,窦初额心跳个不停,与一群女人倒似说不清道理,只得罢了,仍旧攀上马去,打马扬鞭,领着人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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