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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林穗发现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
那天她在阳台晒被子,风卷着几根乌黑的发丝落在被单上。她以为是自己掉的头发,随手拂去时,指尖却触到熟悉的冰凉——那发丝比她的头发粗硬,根部还沾着点暗红的碎屑,像干涸的血。
转身去看梳头匣所在的阁楼,木门紧闭,铜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她明明记得,昨天锁门时,钥匙是挂在门楣上的,现在却不见了。
“妈,你动过阁楼的钥匙吗?”林穗冲进厨房问。
母亲正在择菜,闻言手一顿,菜刀差点切到手指:“没……没碰过。”她抬头看向阁楼方向,脸色又白了,“是不是你记错了?”
林穗没再说话。她走到阁楼门口,耳朵贴着门板听,里面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可当她退后两步时,眼角余光瞥见楼梯扶手上,缠着一缕极细的黑发,像根线,从阁楼门缝一直牵到她的卧室门口。
那头发太细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像是在指引方向。
林穗捏着那缕头发往卧室走,发丝韧性惊人,拽到尽头时,发现它系在梳妆台的抽屉把手上——就是放镜子的那个抽屉。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抽屉。镜子静静躺在里面,镜面光滑,映出她紧绷的脸。可当她把镜子翻过来时,背面突然多出几道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刮过,深褐色的痕迹里,还嵌着几根碎发。
这面镜子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用了三年,背面一直是光溜溜的红漆。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穗对着镜子低声问。
镜中的自己嘴唇没动,喉咙里却滚出个极轻的气音,像叹息,又像啜泣。她猛地抬头,看见镜中自己的肩膀后面,多出半张脸——苍白的皮肤,乌青的嘴唇,正是婉娘。
这次婉娘没有狰狞的表情,只是用那双渗着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目光落在她胸前。林穗低头,才发现自己戴着的银锁吊坠不知何时松开了,正晃悠着贴近镜子。
那是祖母给她的长命锁,背面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镜子突然“嗡”地一声震颤起来,林穗感觉一股吸力从镜面传来,银锁吊坠被牢牢吸在镜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想松手,手指却像被粘住一样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银锁上的花纹一点点被磨平,露出底下暗黄色的铜胎。
“穗穗!”母亲拿着桃木梳冲进来,照着镜面狠狠砸下去。
“啪”的一声,镜子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吸力骤然消失。林穗跌坐在地,银锁吊坠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背面的生辰八字被磨得模糊不清。
镜中的婉娘消失了,只有裂纹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根头发在蠕动,像被困在玻璃后的蛇。
“她不是要走。”母亲瘫坐在地,桃木梳掉在地上,齿断了两根,“她是想借你的命留下来。”
林穗这才注意到,母亲的手腕上缠着红布,布缝里渗出血迹。“你受伤了?”
“刚才在阁楼……”母亲解开红布,手腕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像被头发缠过,“我看见钥匙插在锁上,刚想拔出来,就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她指着窗外:“我好像看到个穿戏服的影子,在槐树上站着。”
林穗猛地想起《梳头记》里的青衣小生。婉娘的怨气明明该随着小像化解,怎么会反而变本加厉?难道太奶奶的记载漏了什么?
当晚,林穗彻夜未眠。她把《梳头记》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找到半张泛黄的戏票。
戏票是三十年代的,上面印着“鸣春班”三个字,还有个模糊的日期——正是婉娘出嫁的那天。
戏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笔迹潦草,像是急着写就的:“三日后,老地方见,等我。”
落款是个“砚”字。
林穗的心沉了下去。婉娘出嫁那天,那个叫砚的小生根本没离开,他还在等她。可婉娘已经死了,他到最后都不知道真相。
那婉娘现在纠缠不休,是因为……她以为小生失约了?
凌晨三点,阁楼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推开了门。紧接着,楼下传来梳头匣被打开的声音,还是那种黏腻的、木梳划发丝的动静,却比之前慢了很多,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
林穗抓起那半张戏票,轻轻推开卧室门。
月光从厨房窗户漏进来,照亮了客厅中央——婉娘的影子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把断齿的桃木梳,一下下梳着那绺从梳头匣里散出来的长发。她的动作很慢,梳齿勾住发丝时,会停顿很久,像是怕扯疼了自己。
而在她身后的地板上,那半张戏票正被一缕头发轻轻拖着,往她手边挪。
林穗屏住呼吸,看着婉娘拿起戏票,苍白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个“砚”字。镜中的影子渐渐变得透明,长发开始一缕缕消散在月光里,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梳头匣“咔哒”一声合上了,桃木梳掉在地上,断齿的地方沾着几根闪着银光的发丝。
等到天快亮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粉味,像谁留下的告别。
林穗捡起桃木梳,发现断齿的缝隙里,夹着片干枯的花瓣,是当年婉娘插在鬓边的白梅。
后来,林穗在老宅的地基下,挖出了一具被头发缠满的骸骨,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戏服香囊,里面装着半块砚台。
她把骸骨和婉娘的梳头匣葬在一起,墓碑上没刻名字,只种了棵白梅树。
那年冬天,白梅开得格外好。有人说,雪夜里看见两个影子在树下并肩站着,一个穿旗袍,一个穿戏服,头发缠在一起,像解不开的结,又像分不开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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