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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瞧她满面羞愧,皆有些不是滋味。芷秋朝她招招手,待她坐过来,拂一拂她的鬓轻言细语,“雏鸾,你可有按时按方吃药啊?怎的越来越想不起事来?”
“我吃了,”雏鸾一双眼睛比原先还亮,满面纯真,“二哥哥早起都盯着我吃药,只是苦得很,大约是药苦才不管用的。”
谢昭柔看看云禾芷秋二人,止不住叹气,“昨日又换了个大夫来瞧,听说是京里来的,我想麽京里来的必定比我们这里的大夫医术高超一些。谁知这位大夫也是那句话,胎里的病,治不了。把我急得哭一阵,我们爷也一夜没睡着,我们老太太讲,少不得请几个道士来做几场法事,没准能好呢?”
云禾将雏鸾偏看一晌,点头如捣蒜,“我看试试这个法子也行,姐,往年我们在堂子里,不过是请大夫抓药,倒没用过这个法子。她这个病,或许在胎里时被什么迷了心窍也未可知。”
几人越说越是,唯有些雏鸾懵懵的,却也跟着傻兮兮点头。
纱窗大敞,映着外头几棵芭蕉。韩舸衙门中上完银钱归家,头垂得低低地进来。因着大家皆熟,芷秋云禾便未避走,坐在席上,月账银钩,半眼瞧见他直望正榻上去,满面怃然不悦。
云禾便够着脑袋打趣他,“韩相公,我们坐在这里你没瞧见?还是主人家呢,就是这样待客的?”
莺声唤回了神魂,韩舸忙走来行礼,“方才没看见姐姐们在屋里,失礼了。姐姐们几时来的?可吃过饭没有?”才说完,垂眸见一案的酒菜,便发讪笑一笑。
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又想上回陆瞻说起他正筹捐之事,芷秋便请他坐下,闲问了一遭,“韩相公,你外头筹款的事情怎么样了?如今筹了多少银子了,够买多少粮食的呀?”
“嗨,叫姐姐笑话,”韩舸接过一杯冰萃茶,吃了茶,雏鸾又筛一杯酒给他,方才连嗟带叹地说来:“孟家、秦家、吴家、岳家、陈家,这些在苏州府里最有头有脸的商户们都跑遍了,大家都是左右推脱,生怕沾上了就赖不掉,更别提那些中等人家,可见自古商人重利。只叫他们打发了拢共一千两银子,不过买五百粮食,熬了粥,够城外挺几日的。”
云禾乍惊,将他睇住,“外头买卖行市是一两银子一石粮食,怎么一千银子就买五百石粮食?”
“姐姐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理家,哪里晓得,自城外开始闹灾,城内的粮米行皆涨了价,如今哪还有一两银子一石的行市。”
“你们官府就不管管?”
谢昭柔含笑摇首,连连叹息,“怎么没管,他与衙门里的一位典吏,见天盯着这个事,这才涨得少些,否则,早就不是这个价了。前几日,我家捐出了一千两,这些日都是靠这一千熬日子,不然还不晓得外头要死多少人。就眼下,源源不断的流民涌过来,已经挤小十万多人了,死的人多了,天气又热,就起了瘟疫,一个传一个的,你们听可怕不可怕。”
芷秋听后冷笑,朝众女睃一眼,打着纨扇,扇得人心泛凉,“可见这世道,并没有几个兼济天下的人,这些员外豪绅,往前到我们堂子里,少不得放赏,常常一甩手就是三四两,如今真到用他们了,他们反躲到王八壳子里头去了。”
“你们还不知道,”韩舸稍显憔悴的面上泛起苦笑,“眼下粮食须筹不算,治瘟疫更是要紧。疫病原也治得好,就是抓药的钱难办。”
正值一筹莫展,芷秋将眼把云禾望一望,心起一计,“韩相公,少不得,我们也捐些。我自然不必说了,就这两日,我同云禾往堂子里跑一趟,告诉烟雨巷的姊妹们一声,多的麽不敢说,兴许也能凑出一二千银子来,叫城外的百姓,能好一日算一日,你们官府再多想法子。”
谢昭柔将扇子搁下,吃一盅酸梅汤,“别的不说,我这里先拿五十两,从我的嫁妆里出。芷秋姐,你也学官府造个册子,谁捐了钱都记个名,也不叫她们的钱白来白去,都要有个出入才好。”
几人有商有量地说起来,韩舸闻言,起身朝列位递嬗行礼,“诸位都是女中豪杰,令天下男儿皆汗颜自耻,我韩舸这里先替几县十几万流民谢过诸位!”
四女障扇嬉笑,莺雀之声吵得日薄崦嵫,半晌议定。芷秋云禾乘了小轿自回浅园,韩舸三人送至门外。转进院内时,谢昭柔又同韩舸提起为雏鸾请法师做道场之事。
且说着,少不得叹气,眼睛斜睐着韩舸,“昨日请了大夫瞧,说我如今胎已坐稳了,二哥,你这些时就睡到二娘房里去吧,你睡在我身边,我总怕你压着我肚子。”
韩舸将牵着雏鸾的手松开,扭转身来望她,“谢谢你。”
“夫妻之间,何谈谢字?”说话间,眼里闪出点水花。
韩舸垂眸,顷刻又带着愧色抬起来,“对不起。”
“对不起也不要讲,回去歇息吧。”谢昭柔笑过,错身朝雏鸾眨眨眼,“二娘,晚上可不要吵着吃夜宵哦,仔细又克化不动闹肚子疼。”
雏鸾傻傻回笑,捧着个肚子,“我方才席上吃得饱饱的,也再吃不下了。”
就在垂花门底下分了道,韩舸牵着雏鸾往那头去,途中雏鸾回首,冲着谢昭柔明眸皓齿地笑笑,方自在去,“二哥哥,你成日这样忙,是为什么啊?”
“方才席上说了那些话,你没听明白?”
“我,有点忘了,也没留心听,就跟着凑银子去了。”
韩舸将脚步止住,趁着没人影,揽过她的腰帖在怀内,“你这记性真是……往后,该连我也不记得了。”
正对着一扇梅形空窗,雏鸾怕叫人瞧见,朝空窗内的游廊里窥了又窥,方才举眸看他,似一只伶俐的雀,“天天都见着,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只是你不要出远门的好,要是去出去一年半载的,我大约就是想记也记不得了。”
韩舸倍感心酸,两道眉几不可查地拧起。身侧是大丛大丛的紫叶小檗,落了满地半红半紫的叶,似一条血光铺陈的毯罽,他握起她的手,坚毅地走在上头,任风割衣袂,笑断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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