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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廊下目送二人出廊过径后,四娘一旋裙就见站在身后的黎阿则。料想他必定是陆瞻“同类”,当日曹二姐之言登时旋回脑中。仍以一副笑眼将他打量,“这位小兄弟也是京里来的?哟,瞧瞧瞧瞧,也是淋了雨不曾?我也叫人给你烧水洗一洗。”
言着,步入园中朝垂花门后的楼宇高高扬起利嗓,“朝暮、朝暮!死丫头,快别睡了!快将你房间里男人穿的衣裳找一身来!”
嗓音惊起院内洋槐上栖息的彩雀,扑腾着翅呼啦啦飞了一片。芷秋挥着帕扇灰,与陆瞻穿过月洞门。只见一条松轩竹径,半掩楼阁翠微,药圃花蹊,另映一条细水,九曲回殇上架一座小小木拱桥,攀去尽头则是一道木梯。
循槛而上,三面抱厦,香风摇枝叶,簌簌萦廊。芷秋的房间独在楼槛右首,廊头正坐着桃良,见人上来便推了门独入屋内瀹茗。
二人刚落到榻上,便有一阵风卷来雏鸾,素着面散着发扑入芷秋怀内,“姐姐,你回来了?要急死人啦,我还以为你又叫那祝斗真的夫人打了呢!”
“胡说什么?”芷秋将她搀起警示一眼,揿放在身边,“有客在呢,你回去梳好头再来。”
雏鸾适才瞧见对榻上的陆瞻,微垂下脸去,发丝半掩着有些羞答答的脸。不知怎么想的,亦不起身行礼,憋了半晌躲在芷秋肩头梗着脖子喊一声,“姐夫!”
险些将桃良端来的两只白玉斝惊落到地上,忙稳住了搁到炕几上去,暗窥陆瞻一眼,倒瞧不出是喜是怒,只得退步下去。
葱蒨银杏扑在绮窗,影儿迷迷离离地将芷秋心内晃得直发窘,慌着将雏鸾晃一晃,“你这傻丫头,怎么尽胡说!快回自己房里去梳洗了再来,我还要沐浴。”
雏鸾憋着浅浅粉唇偷瞄着陆瞻,不甘愿地捉裙踅出门去,刚走过两扇窗,又折返到陆瞻面前,“姐夫,你可要多坐一会子,姐姐为你都要害上相思病了。”
陡地将芷秋说得面色霞飞,挥着一张绢朝她裙面掷过去,“快走快走!瞧见你我脑仁直疼,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直等人出去,陆瞻捡起那条绣黄梅的白绢递回,满眼可恨的精光,“原来你们这里讲究个十面埋伏,你在前头冲锋陷阵,你这些姐妹在边上替你打边腔,设下个玲珑陷阱,叫进了这里的男人都爬不起出坑来了。”
芷秋臊着脸一把夺过帕子,“你这人怎的就把人想得这样坏?我何时给你设陷阱了?大门两边开,你要走走你的好了,又没人拦你。”
他半步不动,悠哉撩起一片半润的衣摆翘起腿来,“噢……敢情不是陷阱。”
笑语细阗,墙内谁家院?原是脂粉困了英雄郎的烟花巷,情长败了银两的杨柳街。
院内槛窗起风,惬意地拨动水晶帘,碎银似的浮动在雕梁,使得这间春闺绣阁便成了神仙洞府,蓬莱仙洲。窗外飞锦,如同恼人情丝,挽结在芷秋心甸。
风月高手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将周身都埋起来,“胡说八道,她的话能信的?我又不是没同你讲过,她呆呆傻傻的,嘴里哪有半句可信的话啊?”
陆瞻呷一口茶,睐目调笑,“你们姐妹俩各执一词,倒叫我不知该信谁的了。”
正值芷秋发窘之际,门外立来一相帮,“芷秋姑娘,水备好了,陆大人尽可沐浴去。”
芷秋如蒙大赦,朝卧房内招呼一声,“小桃良,将那件蓝灰的圆领袍翻出来给陆大人。”扭回脸来即对上陆瞻星辰陨落的眼默然地沉了又沉,她便了然轻笑,细着声,像是唯恐被谁听了去,“不是客人的衣裳,是我自己缝制的,崭新的,没人穿过,大人穿穿看,也试试我的手艺嘛。”
一席话复点起了陆瞻瞳孔内的点点星辉,他笑目凝望芷秋,顺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不可避免地望见曲在裙内的膝,百褶裙边下露出几个嫩白的脚指头,葡萄一样圆润可爱,指甲上染了凤仙花嫣然的色彩。
他滚一滚干涩的喉头,挪开了眼,“芷秋姑娘还会做衣裳?不知哪位客人值得你拈针动线的?”
淡淡酸涩弥散,如水墨洇在芷秋心间,舒畅得连窗外的一轮毒日头都觉得可爱起来,“自然是最大方的客人囖,不多花几个钱,怎么值得我动针线?”
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投下芽影,几如芷秋鬓头颤巍巍的翠花,颠得噗嗤一声乐出来,“骗你的,陆大人笨得很,这种没着落的鬼话你也信。我又不做恩客咯,怎么会给客人做衣裳?”
她偏着头,愈酽愈深地眱住他的侧脸,“是做给一个故人的,我同你说过,就是我八岁那年给我饭吃的那位小公子。每年我都做一件存在箱笼里,攒了十件了,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不过空放着。”
恰时桃良捧了叠得规整的袍子来,蓝灰苏罗料子,暗纺了瑞兔衔枝的纹路。芷秋抖开衣裳下了地,冲他抬了下巴,“站起来,我比比。”
众然满腹心酸,陆瞻到底还是款款拔座而起,下睨着她提着衣裳比在他两肩,望她乌发宝髻,绿油油的碧簪闪烁着耀眼韶华如许。
风夜相催,陆瞻罩着“鸠占鹊巢”的衣裳前脚踏出月到风来阁去,袁四娘便如那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奔上楼阁。
甫入卧房,芷秋欹斜床上,粉衫半敞,露着月白的一片肚兜,刚洗过的乌发铺陈香枕,在半片夏阳里油光水滑,正笑捻春扇发怔。
痴痴呆呆地模样叫四娘心内乍惊,忙搦臀在床沿,“我说秋丫头,你别是对这陆大人动了真情吧?”
芷秋正陷落在倚在陆瞻肩头、与他闲情打趣那些甜丝丝的画卷里,没听见脚步声。适才叫四娘吓得魂飞魄散,忙拉拢衣襟,“是妈呀,吓死人了,我还当是哪个浪荡子谁闯我的屋子呢。”
“不是我是谁?”四娘将她狠嗔一眼,摇着把黄桂宫扇,春意盈盈,“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
“叫我说什么呀?”芷秋支起半身,背靠软枕,“什么真不真情的,妈妈不是自小教导我,风月之地无真心?我都记在耳朵里呢,一辈子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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